周明还是时常出去玩,有时候会提到他会去哪里,有时候不会,有时会带着沈氛一起出去,有时只是一个人开车离开。招娣则无事就在别墅的书房里自习,金钱堆砌出来的环境,就像是来到了伊甸,而当你摘下一朵不起眼的花,就会发现连最小的花草都是金子砌成,他们的根是珍珠宝石和翡翠,才能伸到泥土里。
一根真正的草是无法在这样的伊甸扎根的。
招娣想要出门看看,周明给她的钱,是她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多,她可以打车,去上京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处高级餐厅,但是对于为了自己使用这笔钱这件事,招娣还有一些矫情的顾虑。
而青禾疗养院也在定期给她反馈盼娣的情况,这天周明仍然是早早地出门了,招娣醒后,发现疗养院又给她发来的盼娣的信息。说是盼娣的身体情况很好,还胖了一斤,她喜欢玩积木和小车,表现出了特别的喜好,也会有选择地进食,对外界的反应仍然很少,但是照片里的盼娣,衣着整洁,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就被照顾的很好。
招娣的脸上露出笑容,她穿好衣服,叫了出租车,准备去青禾看看妹妹。
青禾在上京郊区,得开一个半小时的车,招娣先去了商场,为盼娣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买了一些她喜欢吃的水果。
商场里还有一家玩具商店,装修的像是童话城堡一样,店内天花板上全是漂浮的云朵状气球,门口甚至放了会动的旋转木马。招娣年幼的时候也会幻想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妈妈偶尔会看韩剧,里面的男女主会在游乐园约会到天黑,然后乘坐在黑夜里点满彩灯的旋转木马,她也只是瞥到,却记了很久。
想到盼娣也喜欢玩玩具,招娣决定走进去看看。
走到店里,童话一样的氛围更加浓厚,她东看看西看看,每一个玩具都很精致漂亮。陈列架上放着几个柔软的洋娃娃,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做的和真人的裙子一样精致,招娣随手拿起一个看了看标价——接近四位数。
还是被吓了一跳。
招娣抿了抿唇,想着,没事……现在我也有钱的。
招娣走到了积木区,那里的玩具包装都很大,五颜六色的积木包裹在透明塑料盒里,她挑了一个中型的——太大的话她一个人拿不动。
大包小包的出了商城,购物袋的拎绳都把她的指关节勒疼了。这就是购物的感觉吗,招娣一边打车一边暗暗自嘲。
她没注意到,一辆白色卡宴急急地驶出了地下车库,跟在了她的出租车后边。
青禾所在的郊区是上京难得空气清新、绿水青山的地方。
即使是以前朝夕相处的姐姐,盼娣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招娣已经习惯了,她最近也看了一些关于自闭症的资料,专家们都说,年纪越小,进行干预的效果越好,盼娣明显已经过了最好的时机,她现在都是疗养院自闭症小朋友里的大朋友了。
招娣把买的衣服和水果都交给了护工,自己拆了那个积木套装递给盼娣玩。
盼娣的眉眼和招娣很像,但是因为年纪更小,脸蛋更圆,即使因为自闭症完全不理人,没有任何表情,也比招娣显得幼态甜美。她先是自顾自地玩着积木,过了五分钟,她的注意力被色彩更丰富更鲜艳的新积木吸引了。
看见妹妹开始玩自己为她买的新玩具,招娣不自觉露出笑容。
和妹妹坐了两小时,又和负责盼娣的医师聊了一会儿,医师尝试性地询问了盼娣的心脏病问题,招娣脸上的轻松神色散去了。
她决心把盼娣从家里带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能够负担妹妹一生的觉悟,但现在她发觉,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了,要怎样去决定一个无法为自己做决定的孩子的一生呢。她咨询了手术治疗的费用,对原来的她来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现在的她,还能稍作考量,招娣回想了一下周明给她的钱,其中一大半都被她付给了疗养院,定的是五年的套餐,剩下的已经不够她承担手术和后续恢复治疗。
她知道这是医师的好意,如果盼娣能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她的自闭症还是有可能在长久的努力下获得改善的,即使几率很小,但也许,她们能和世界上无数的姐妹一样互相交流了解,在世间相依相偎,互相扶持。
招娣对医师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医师点了点头,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只千纸鹤,那只千纸鹤折的歪歪扭扭,看见它的瞬间,招娣就意识到,这可能是出自盼娣之手。
果然,医师对她说这是盼娣折的,千纸鹤本就有祈福疾病疗愈的寓意,她把千纸鹤留了下来,转赠给了招娣。
她将千纸鹤妥帖地放进包里,走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这里的天蓝的不像在上京一般,风徐徐地吹着,原以为这是一趟轻松的探访,回程的时候却仍然沉重。
钱……
从很小的时候招娣就在为了钱费心,似乎这个字将成为她一生的主旋律。
小学的时候,去参加有奖金的比赛,得到的钱都会被父母拿走,那时候她还无知无觉,妹妹出生后,家里更加拮据,她认为身为长姐,也是有义务为家里做些贡献的。但当弟弟出生之后,招娣敏感的意识到,如果这个家没人为盼娣做些什幺,存些钱,那幺她会很快失去这个妹妹。
她会去打工,然后谎报工资的数量上交,她会去参加比赛,央求老师帮她圆谎。老师们会用怜悯的眼神看她,也会提出资助她,招娣拒绝了,她认为这不是老师的责任。
也有露馅的时候,最开始是同学的家长互相交流的时候,被父母发现端倪,招娣挨了一顿毒打,仍没有交出钱,她说是自己贪玩,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已经用掉了。爸爸勃然大怒,让她暑假打两份工补上。
现在想起来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当时她拒绝了所有想要资助她的人,因为招娣知道,自己的处境,妹妹的处境,其实本来不会那幺难——如果不是生在那样的家里的话。如果收了他们的钱,就不知道怎幺面对他们了。
那幺先生呢?
招娣站在疗养院的大门口愣住了,她想,自己和先生应该还是交易的关系吧,如果没有先生,也会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