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狠

虽然被狠狠骂了一顿,但魏枳依旧一言不发地喂她吃了饭菜。

岚筠倒没做出什幺绝食抗议的事,但在魏枳看来,这只是为了攒够逃跑用的体力。

可每当她默默看向手腕上的红痕,魏枳总要竭尽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将它打开。

“你睡会儿吧。”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低垂着头,视线落在床单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拉着她的手,魏枳终于好好睡了一觉,睁眼的时候,身边的人还是同一个姿势。

脸颊下意识地轻蹭爱人小臂光洁的肌肤,微冷的温度让脑子一下清醒过来。

岚筠倒也没有拒绝,乖顺地等他起身才擡手捏了捏被铐住的那根胳膊,轻轻呢喃:“感觉不到了。嘶,好麻……”

僵硬的手臂充斥着血液流淌的酥麻感,她忍不住挤紧了眼睛,感受着温热大掌轻轻揉按。

“怎幺不知道动一动?”

岚筠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面前这个低着头的男人也不需要她回答。

怄气也好,抗议也罢,都无效。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魏枳,你为什幺觉得去坐牢,或者被拘役,对我来说,不可接受?”

他立马就要回答,却被捂住嘴巴。

“现在没有起床气了,你好好想想。”

一直等到胳膊再也没有麻木的感觉,岚筠才松开手。

只是魏枳的沉默,比她预料的还要长些。

等他擡起头,那双眼睛不再有什幺遮掩的情绪,明晃晃地看向她,说:“是因为我自私。”

“我不想站在你的角度想这件事,我知道你的价值观岚筠,一旦我那样想,我肯定会同意你的方案,你是对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我不想放你走。一个月,太久了。要眼睁睁看你去一个那样的地方,岚筠,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自己在家安然享受你的付出,即使你认为那是正确的。”

“岚筠,我想拉你做逃兵,只要我们不分开。”

无助又脆弱,魏枳祈求面前的人能纵容他的懦弱,却被轻敲了两下额头。

岚筠放下手,轻笑摇头,“有什幺好怕的,胆小鬼。没有我的那些年,你不也好好地过来了。而且,我又不是一去不返,为什幺你总觉得这意味着分开?”

“难道在一起,就是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要在一起吗?”

她倾身向前,自由的手臂将男人抱紧,趴在他的耳边低语:“允许你想我,可以很想很想……再见面,或许疯狂一点,不要让我的期待落空好不好?”

被束缚的手勒出深痕努力捏紧他的衣角,执拗的眼神蒙起一层柔软的雾。

“云云……”

手腕上的力一下被卸掉了,岚筠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到天花板,继而气得给了魏枳一记白眼。

将她压倒在床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一边揉着那道新的红痕,一边还不忘教育她。

“没用的,在一起这幺久,云云,我辨别的能力也提高了一些,”魏枳无奈地牵了牵嘴角,“虽然感情是假的,但受伤倒是真的。”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心疼,更舍不得你去受苦,别这样了。”一声轻叹,魏枳吻了吻她的眉心。

被全然识破,岚筠摆摆手,“走走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漫长的谈判终究没有达成一致,岚筠抱膝看着窗外继续想着对策,魏枳被赶出卧室。

回头看向那扇门,明明开着却像有一层透明的墙壁隔阂,他忍不住叹气。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只是魏枳并不愿意细想。

岚筠这样冷静地将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对自己生命和自由的漠视,无情得让他害怕。

秋日趋向寒冬,天色黯淡得越发早了起来,又或许是他们在争吵中耗费了太多时间,火药燃尽了明媚天色,只剩一点余晖,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

月色与霓虹落进瞳孔中,又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吞噬。

“晚饭。”

擡头看了看男人,岚筠朝他扬起一个笑脸,“好像跟坐牢也没什幺区别嘛。”

明亮的灯光在对方的眼睛里倒像是被突然调暗了一阶。

银色的铁链被扔在床上,岚筠任由他牵着去吃晚饭。

认认真真吃着给她盛好的饭菜,冷不丁听到魏枳突兀的解释。

“你不想见我,我怕惹你生气。”

半晌都没等来回应,魏枳放下没怎幺动的筷子,认真道歉:“对不起,云云,我不该用手铐。”

岚筠眼都没擡地问了一句:“那你还铐我吗?”

果不其然没等到他的回答。

她理解他的患得患失,也并不真的在意这点束缚,却决然不想他们一同束手就擒,被动等待。

吃饱了,岚筠擦擦嘴角,看了一眼对面没怎幺动的饭菜。

“魏枳,给你一个机会,你把饭吃完我就不生气了。”

“真的吗?”

“反正你不吃的话我肯定会继续生气。”

默默注视了片刻好好吃饭的男人,岚筠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都这幺大的人了,应该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吧。

收拾完碗筷,魏枳抱着突然扑进自己怀里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云云,真的不生我气了?”

颈窝里的脑袋顶了他一下,“别问这幺煞风景的问题,抱我一会儿。”

于是他们都不再提这一天令彼此心烦意乱的话题,只专注于这个属于彼此的拥抱。

可这份安宁,倒让魏枳心中没来由地更乱了几分,仿佛身体的实感是一场虚幻,他一觉醒来,此刻的岚筠也只是梦中镜花水月。

女人倒一直都没什幺不寻常的举动,反而一直安分地被他抱在怀里,似乎在享受这份休战的宁静。

匀长的呼吸,仿佛睡了又没有,他每次低头想去瞧她,总会对上那双眸子,仿佛心有灵犀。

时针在默契的静谧中悄悄走了两圈,岚筠强迫自己从这个怀抱中离开,率先打破了沉默,“睡吧,我去洗澡。”

“好。”

他答应下来,将人抱去浴室,又被推到门外。

女人捏捏他的脸颊,“我想洗快点,赶紧上床睡觉。”

魏枳反手揉了揉她的发,并不反对,“好,我等你。”

“我很快的……”

轻颤的尾音被关在门内,魏枳摇摇头,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他的偏执让岚筠觉得害怕。

那也是应该的,他无声叹气,低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双手,今天的所作所为,此刻想想,他自己都在心颤。

这一晚的平和实际都是岚筠妥协换来的,若她执意反对,他又会做出什幺举动,自己并不敢多想。

“这次就听我的好不好……”或许他比想象中还要偏执得多。

门内,背倚着门框呆立片刻,岚筠用力叹了口气,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咬在嘴里。

几分钟后。

“魏、魏枳……魏枳……”

微弱的呼喊声带着明显的颤抖,断断续续从门内传来,守在一旁的男人愣了一下,接着拧动把手冲了进去。

室内的景象令人心惊,刺目显眼的是沿着手臂蜿蜒流下的鲜红液体,在睡衣的光滑绸缎上晕开,继而溅落到雪白的瓷面上,迤逦蔓延在浴缸里漫开。

血色,从岚筠的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涌出,她压着左臂内侧那个他永远忘不了的地方。

见他进来,她便不再说话,咬紧唇,皱着眉,忍着痛,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直到被揽进颤抖的怀抱。

魏枳身上冷得可怕,压住她伤口时用力又重又狠,打完急救电话便一句话不说,盯着被牢牢压紧的伤口,仿佛眼神中也带着千钧力。

死一样的沉默让伤口好像更痛了些,岚筠忍不住咬紧牙,想往男人怀里靠紧些。

“你,非要这样逼我。”

胸腔的起伏更加剧烈,她模模糊糊地感觉魏枳像是气狠了,可失血让思绪变得脆弱,苍白的唇贴在温软的皮肤上轻蹭。

身体自然的依恋在意志力崩盘后汹涌而出,她忍不住想跟她的依靠贴得再紧一些,疼痛让一切理智消散殆尽,本能支配身体,靠近让她心安的地方。

“痛……阿枳,我好痛……”

微弱的哭诉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

健壮的手臂将他们之间的空隙缩减到零,刺目的红顺着指节、手背,在雪白衬衫上迤逦。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复杂心绪硬生生压下,一遍遍轻吻着怀里的人,哑声安抚。

“……乖,医生很快到,云云,很快的……”

分明已经痛到神经麻木,可为什还会觉得落在背上的热泪滚烫灼人。

混沌中,岚筠模糊地感觉自己被抱到床上,消毒水的气味依旧不好闻,她有些想念之前那个怀抱。

再次睁开眼睛,视线从天花板移向窗外,一片湛蓝。

伏在床边的男人似乎还睡得正熟,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却还穿着那件染血的衬衫,大片的暗红仿佛昭示着凶狠厮杀后的一场惨败。

或许是该让他好好睡一觉的昨晚,可岚筠担心那样可能赶不及时间。

这是她能想到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连位置也是刻意的,并不会流太多血,还会影响到皮埋的植入物。这样无论如何,激素的隐患都会迫使魏枳带她来医院。

离开家,就有了离开的机会。

“抱歉,阿枳……”

无声地默了一句,岚筠静静注视着疲累的男人。许久,直到他醒来。

她起身用力拥抱他,实是无法面对那双眼睛,愤怒又无奈,泛红的眼角,更多的却是深深的自责。

魏枳无言地抱了她很久,几番心绪起伏,最终声音沙哑地自嘲了一句,“你赢了,我还是没有你狠心。”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获胜的愉悦,反倒在他耳后悄声叹道:“阿枳,永远别像我一样。”

一场争执在她近乎自虐式的凌厉手段下落了帷幕。

又抱了一会儿,岚筠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该走了。”

他无言,挽留的话再无用处,他只能带着她走进寒风。

【不劳你费心,我已经去警局自首了。】

等王绍安收到这条未知消息的时候,相关匿名帖子已经悄然在Z大发酵开来。

不论是莫名来源的群消息截图,还是模糊包浆的爆料图,无一不是在控诉前生物学院院长赵文山对院内女教师女学生的肮脏行径,并隐晦地暗示这些与原副教授岚筠的离职密切相关。

待几日后又有爆料岚筠因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入狱,只是帖子刚出现没多久,热评就被为岚筠声援的声音占领。

风评一边倒得彻底,王绍安看着一条条消息,说不出话。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赌了进去,冷静又决绝,他猛地为自己对岚筠的喜欢生出一丝惶恐。

或许他的感情,只能用不配两个字来形容。

魏枳办公室。

程愈处理完公关公司的消息舒了一口气,还好一切尽在掌握。擡头看到对面的男人,他忍不住又皱起眉。

“一切都按计划,没有波及到你,对她也是正面影响。”

从语气里就能听出的不满,魏枳这几天早已习惯,他揉揉疲倦的眉心,道了声谢,接着说:“取保候审已经办完了,她今天就可以回家,不过我还想让她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

“这还算件人事,”程愈轻嗤一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没什幺别的事我走了。”

男人毫不拖沓地带着一身寒气离开这间办公室。

岚筠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连程愈都不得不压下满腔的怒火,凭着自己在市场纵横几年积攒的人脉,来帮她舆论造势。

这几天魏枳常常在想,若是那天他们没有冷战,没有对峙,而是多谈一谈对策,那幺现在是不是就不必面对这个男人,更不用让岚筠受苦。

可是没有如果,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让她的一番苦心白费。

病房里,岚筠面对怒气冲冲的炸毛男人一脸无辜。

之前有警察守着不允许探视,今天刚放松,程愈来得比她想像得还要快。

“没办法了嘛,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岚筠!你谈恋爱疯了是不是!”

岚筠瞪他一眼,“你该骂我吗?”

“是是是,那个威胁你的小王八蛋更该死,可是你又要坐牢又受伤的,就为了魏枳!”程愈拍拍她的脑袋,“岚小筠,我真的觉得你们结婚的事应该再考虑考虑,我真怕你还没结婚就进坟墓了!”

“折腾出这幺多伤……”程愈想看看她胳膊的伤,又怕弄疼她,便收回手,“你是你,他是他,我一点都不想看到别人让你受伤。”

“哪有……明明是我自己弄的……”岚筠说着说着,在程愈的死亡注视下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

沉默片刻,男人再次开口,却是认真了几分,“说真的小云,再考虑考虑吧,婚姻这件事,我不觉得你们很合适。”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岚筠浅浅地弯起一个笑,冲他摇摇头,“不过这对我,孤零零一人来说,也不是什幺大事。至多领个证,有那幺一点法律约束……”

她的脸颊被初冬的暖阳染上一抹亮色,语气温柔。

“只是因为我爱他,我想选他做我的亲人。程愈,我唯一的亲人,哪有放任不管冷眼旁观的道理?”

他想反驳,想说你没有亲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刚要说出口,又觉得这听着实在不像话。

对于一个从来没感受过家人爱意的人来说,这话未免太残忍。

岚筠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单纯不掺杂利益回报的感情而已。

她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柔情,毫无保留地想献给所选择的那个人,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当年失去的一切。

程愈努努嘴,最后只问了一句:“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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