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林太傅府上买丫头的日子,太傅府角门的队伍一路排到了街上,天官站在队伍中间,既没有父母相送,也没有亲朋引荐,显得孤零零的。
卖身为奴的自然都是下人,可这下人也分三六九等,敢在相府门口排队的都是好人家的清白女儿,破落户的哪里赶来登门寻骂?可即便如此,与双亲同来的也总比天官这孤身前来的要好得多。
太傅府要买的是幺小姐的暖床丫头,这差事不比其他,选中了的女子不用做粗活,只需要为太傅府的独女暖床。此等肥差引的众人蠢蠢欲动——丫头们若是有幸得了这个差事,只要在太傅府陪小姐到出嫁,少则落得个达官贵人的通房,甚至还可能领了出房丫头的赏金,从此便可在这富贵无匹的京城站稳了脚跟。
此等重赏,无论是谁都要动心一二,太傅府角门前排队的人恨不得踏破彼此的脚后跟。天官望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心里直发憷,这样长的队伍,她只见过一次——两年前天下大旱,官府开仓放粮,天官和母亲就是排在这样的长队之中等着领一口稀粥。这是官府的规矩,但凡放粮,只需女眷来取,为的是荒年里男人们不敢将家中女眷活活饿死。
天官勉强识得几个字,她不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深意,她只知道她不能再挨穷挨冻了,她的爹妈不能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她是瞒着父亲出来卖身的,她家里虽然一贫如洗,可毕竟祖上出过五品官,她那迂腐的父亲哪里肯让她去给达官贵人为奴为婢?
然而天官却比她那个无用的父亲想的更明白——卖笔头子、卖劳力,说到底都是卖,谁也不比谁丢人。若是能得了这个美差,她们一家三口便可一生一世衣食无忧了。
队伍缓缓前进,终于轮到了天官,她进了太傅府便如同入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只觉得四下是看不完的美景。这样富贵的人家,即便是能沾些寸光,也够她这样的丫头荣耀一生了。
待选的丫头们随着领队嬷嬷往里走,一路上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不断,可等真到了管家嬷嬷面前,她们却谁都笑不出来了。
“把裤子脱了。”
管家嬷嬷即镇定又不耐烦,天官心里一沉,她冻过、饿过,却还未曾放下她女儿家的颜面过。她心里冒出那幺一丝的不忿,有心拂袖而去,可她又想起了母亲的面容——母亲从前也算得上眉清目秀,这些年的贫困交加早就带走了母亲身为女人的体面,如今的母亲满面沧桑,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如此生死关头,哪里还容得天官扭捏作态?眼看同她一起选的四位姑娘都已经除去了衣衫,她只能乖乖地将自己的亵裤脱了下来让嬷嬷验明正身。
不怪相府严苛,怪只怪前年盛京里的那个登徒浪子!那破落户贪图尚书大人的嫡女,竟男扮女装在尚书府给尚书千金做了暖床丫头!床暖了没几个月,尚书千金便与这个流氓珠胎暗结,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好好的个户部尚书,一夜之间沦落成了全城的笑柄。
从此往后,京中的大户人家就都多了一条规矩——凡是伺候家眷的下人,无论是男是女,都得验明正身才行。
姜嬷嬷拿着毛笔拨开了天官的耻毛,看见那两瓣分明的肥肉还不够,她还非要将那笔杆往穴里一钻才肯罢休。
看了看笔杆头上微微透亮的女子汁水,姜嬷嬷在记档上写下了最后一笔:“跟着苏嬷嬷去吧,往后你就是小姐的暖床丫头了。”
后面排队的人悉数散去,与天官同试的女子们不禁怅然——这丫头身无二两肉,面黄肌瘦的,嬷嬷如何就选中她了?
管家嬷嬷的心里自然有一笔清楚账:小姐的暖床丫头既不能太丑也不能太美,既不能太低贱也不能太富贵,既不能太倔强也不能太驯服。方才天官犹豫半晌才除去衣衫,如此便是正中了管家嬷嬷的心坎——这丫头有些分寸,既不肯委屈求全,也知道顾全大局,又是中等的身材、中等的相貌,家世清白,虽贫不贱,如此正好,也不用看其他的了。
“咱们都是下人不错,但是既然进了太傅府,即便是下人也是不同的了。你是好人家挑出来的好闺女,若非如此,你哪能担了这美差?太傅大人深受皇恩,有三子一女,因此对小姐格外上心。咱们小姐也是个好相与的,从今往后,你只需要伺候小姐寝殿,其余的一概不用管。到了夜里,你要为小姐安枕暖床,待小姐睡了,你就可以歇了,自有别人上夜。到了第二日,你把小姐的被褥撤下交给浣洗院的人,再换上新的就得了。这幺一份差事,六两月银,到哪里好找哦?”
苏嬷嬷一边说教,一边领着天官到了下人所居的偏房,因着天官是小姐的暖床丫头,嬷嬷们怕她生了虱子或者身上不干净冒犯小姐,便让她独住一间屋子。
天官的眼睛都亮了,这屋子在太傅府虽然不值一提,但比她本家的草屋不知道强了多少。没想到她行了大运,进了太傅府,如今非但不用和其他下人一起挤通铺,还有了自己的床铺,自己的桌子。
“嬷嬷慢走,奴儿初来乍到,什幺也不知道,全凭嬷嬷提点,奴儿还有些事要问嬷嬷呢。”天官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两碎银塞进了苏嬷嬷的手里,那是她母亲攒了好久的,母亲叮嘱她,叫她一定要舍得使钱。太傅府家大业大,粗使的奴婢不知道要如何辛苦,凡是要打点的地方自然都要使银子,否则若是赶上管家的嫌贫爱富,她只怕是要活活累死。
“你这丫头倒是机灵,说罢,想问什幺?”苏嬷嬷收下了银子,面上笑盈盈地——下人们入了府,少不了要上下打点,为的无非就是莫要惹祸上身。既然这个天官知道孝敬,那她也不妨提点一二。
“嬷嬷,奴儿别的不敢叨扰嬷嬷,只是一样顶重要的要问……”
天官终于说出了心中的顾虑——高门大户里多的是通房丫头,所谓通房,便是要夜里伺候府中的公子老爷。像天官这样的穷苦人,能够赚的一份工钱已经是要烧高香了,哪里敢不从不服?可太傅府有太傅大人以及他的三个儿子,若是府中有此风气,她也得早做准备才好。
所谓卖身为奴,关键在这个“卖”字,穷苦人活着就是历劫,女子更是如此,入了高门大户被人欺凌是家常便饭,被主母私下卖掉的也大有人在,一个不慎万劫不复,能保住一口气不咽就是运气。
苏嬷嬷将银子心安理得地揣回了怀里,天官别的不问光问这个,倒显得她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小姐的通房丫头别的都可以不计较,但一定要清清白白,否则若是带坏了小姐,她们这些个贴身伺候的人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好丫头,你放心,这府里风气极好,从来没有凌辱下人的。府中丫头婆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从来没有做通房的。你放心,嬷嬷保证,等小姐出嫁了,你从这太傅府出去归家,依旧是完璧之身。”
天官悬了半天的一颗心终于踏踏实实地放进了肚子里,她感激地几乎要喜极而泣,能得了这样的美差本就是天大的好事,没成想太傅府如此清白,她最大的忧虑终于放下了。从今往后,她只需要伺候一个人,那就是刚满十五岁的太傅千金——林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