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是一种好能力。
灿灿偏过头，面罩下的视线越过嘈杂人群，企图捕捉那一闪而过的被窥视感。
空无一人的台阶反射在组成面罩的无数六边晶片上，冰冷如昆虫复眼。
简言张着双臂拦截着已经陷入疯狂的构建部同事们，来不及为莫名其妙的悚然打颤，仰起头问道。
“怎幺了霍老师？”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刷地一下齐齐顺着灿灿的目光看过去，仿佛一群接收到蜂后指令的工蜂。
“没什幺，走吧。”
灿灿摇摇头，不等简言反应，已迈开一双长腿又上了好几层台阶。
她的直觉从不出错，但对方既然不愿现身，她也懒得纠缠。
反正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而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哎！霍老师等等我！”
简言忙不迭地追上去，身后乌泱泱地跟着嗡嗡个不停的工蜂群。
“简部长你说啥？老师？那是霍神！是大佬！是我心中唯一的姐！”
“《惑神录》诚不欺我！霍神竟真如书中猜测那般是位年轻女子！”
“第一次感谢资本家，如果不是昨晚留下来通宵改bug，今天也无福目睹霍神的构建演示。心情好复杂……这就是因祸得福吗？”
“听说了吗？园区大门已经封了，今天临时放假诶！昨天下班那群人错亿了！哈哈！”
“说好的构建师的终点都是秃头呢？为什幺霍神连头发丝都那幺美丽？女娲对此事难道就毫无责任吗？”
“果然仙凡有别……姐姐腿太长了吧我跟不上啊！”
“是时候从事业粉毕业了……黑皮御姐这谁顶得住？姐姐我可以！”
……
痴狂的工蜂们最终因为电梯容量问题与他们的女王短暂分别。
之后的十分钟内，蜃景科技迎来了它历史上最多构建师同时以最短时间积极上号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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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索尔科南山脉。
从昨天傍晚就开始肆虐的天灾级暴风雪是阻止玩家进入bug地段的绝佳手段。
暴风圈中心，上百个身穿黑袍的神秘人士，将一座纹路华丽的巨型魔法阵围得密不透风。
他们虽然种族职业各不相同，但斗篷下狂热的目光无一不指向暂时空荡着的魔法阵中心。
依然是人族的简言尽管已经被人群挤到了最外圈，但面对眼前堪比邪教祭祀的场面，默默地又向后退了半步。
崩塌的雪山遗迹伫立在众人身后，无人理会。
“怎幺办我好紧张，想尿尿。”
“别说了我也，霍神怎幺还不来啊？我渴望学习的右手已经快压制不住了！”
“我知道大家很急，但你们先别急！既然《惑神录》所言不虚，那关于霍神在开服后从未登陆过游戏的猜测很可能也是真的……”
“我们姐姐在建号呢！”
“害！那都别急了，在座哪一位当时捏脸没捏上个把小时的？捏了一天的也不在少数吧。”
“确实，但你们说……霍神刚才全程带着面罩，会不会其实长得不太——”
“肤浅！外貌在能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姐姐是独眼巨怪我也永远爱她！”
“诶等下，你不是人物构建部的人吗！？你怎幺混进来的啊？”
“神仙是世界的！什幺你们我们的！放开我！我是来交流学习的！”
被人捏着翅膀的妖精上一秒还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下一秒却像脱了水的鱼一样张大了嘴巴。
……
鼎沸一时的暴雪中心再次陷入死寂，忠诚的信徒们献上呼吸与心跳，迎接他们无法撼动的王。
极致的白与黑中，她是唯一的色彩。
高高束起的长发浓烈似血，比倾城容貌更让人屏息的，是那双星辰般的金色眼眸。
她是启明星，她是燎原火。
她不同于任何人的幻想，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应了他们所有的想象。
欢呼与尖叫瞬间席卷整个冰封原野。
连凛冽的雪花似乎也染上了庆贺的色彩，晶莹闪烁如礼炮中的彩带。
灿灿伸手接住一片，雪白的结晶安静地沉眠在她手心，久久没有融化。
理应如此。
因为这只有着灰白肌肤，黑亮指甲的手，属于没有体温的黑暗一族，恶魔身体的一部分。
开出两个号的震惊灿灿之前已经充分体会过了，但这一刻掌心真实的冰凉才让她终于有了实感。
毫无疑问，因为技术层面不支持，这当然不是蜃景科技的杰作。
是神的礼物。
只是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灿灿擡眸，没有温度的金瞳淡淡扫过人群，所到之处均是一片尖叫骚乱。
这让她无法判断那道令人不快的视线到底来自何处。
没错，这群人里，混进了一只“狐狸”。
“Bug修好以后有什幺打算？恢复原样还是有新方案？”
还不是时候。
灿灿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被众人遗忘多时的雪崩现场，随口问道。
当然，答案一定是恢复原样。
据她手里的情报来看，蜃景科技在迷宫形成初期就接到了宫里传来的密诏：
立即停止所有内容更新。
因为系统更新势必催化神的成长。
WLO世界庞大，神不可小觑，诸夏皇室的反应足够迅速。
但一切都在暗中进行，霍姗姗这个身份还没资格接触蜃景的高级机密，灿灿也只能装作什幺都不知道，默认还有新增方案这一选项。
人群里挤出来一只矮人，茂密的红棕色大胡子在黑色斗篷下一颤一颤的，有些滑稽。
“霍总监，”他迟疑了半秒，似乎在霍神，霍教授，霍小姐等诸多称谓里拿不定主意，最终选择了以职位相称。
接下来是工作时间，要专业！
“不用恢复原样，您改完bug以后可以直接在这个场地上做构建演示，没有具体方案，您按个人喜好来就可以了。”
惊讶之色在金瞳里一闪而过，灿灿点点头，将情绪掩饰的很好。
早上简言说的话突然闪过脑海：今天那些重要的合作方，和浴室有关。
原来是玉氏啊。
诸夏国姓。
带着宫中旨意秘密前来的人，非皇帝亲信不能胜任，用“重要”两字来形容已经相当克制了。
所以停止更新的旧旨才有了被更变的可能性。
“那就开始吧。”
乌泱泱的人群倏地朝两旁散开，留出一条笔直而刺目的道路。
庄重得像是通往王座的加冕之路。
灿灿踏着飞雪上前，寒风卷起她烈焰般的红发，袍角翻飞间，有种悍然的美。
凝神，屏息，擡手。
在众人还没来得及打起十二分精神瞻仰之前，无形的精神力就已吞噬了整片雪原。
黑色塔尖刺破积雪拔地而起，宏伟建筑投下的巨大阴影迅速笼罩了目瞪口呆的同僚们。
全息构建不是魔法。
这是每一个在大学进入全息构建专业的学生学到的第一个知识。
你想象一只苹果。
鲜红的球体倏地出现在你脑海，但它只是一种泛指，模糊而狂放。
关于它的两头究竟是如何凹陷的？果皮上有多少橘粉色的纹路？果柄又是什幺形状的？
你无法想象。
全息构建当然不是魔法，它只是建立在对一切事物细致观察基础上的便捷工具。
这是努力者的游戏。
吧？
“一次成型？！不是，等一下，我和霍神学的真的是同一个专业吗？”
“少修了亿节魔法课罢了……”
“原来是真的，当人和人的差距大得像我的发缝的时候，大脑就不会再有嫉妒的情绪了，只会想膜拜。”
“眼睛没学会，手也没学会，大脑的话已经死机了。”
“谢谢姐姐只是来做构建总监，要是亲自下场……我们全体都得卷铺盖回家。”
“你永远可以相信女神的审美，即兴发挥都能超神，美术部也和我一起失业吧！哈哈！”
“也带上剧情策划部一起吧！”
“怎幺？”
“来，朋友，你想象一下：昨天天族刚刚现世，今天黑暗势力就已崛起，还一夜之间在祭祀主城旁边建起王城……这种宿命感！这种冲突感！我要不是员工真的会相信剧情更新了好吗！”
……
当简言从震撼中回过神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散了。
红发的恶魔站在她旁边，伸着手指正给黑暗王城种一些冷杉树。
“其他人呢……”
简言还没完全消化刚才的构建演示，表情显得有些不灵光。
“都进去参观拍照了，简部长去吗？”
一条脊骨组成的长尾巴在恶魔身后轻慢地摆动着，尖锐的尾端随着回答指了指城堡的方向。
“我造辆马车送你过去？我的生物构建也学的不错。”
恶魔美艳的脸上依旧没有什幺表情，但提起构建的时候，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却含着耀眼的光。
简言恍惚一瞬，再开口时，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霍老师五年前为什幺不进蜃景呢？”
五年前简言也还没在蜃景，但她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错过这样的天才构建师。
简言的问题来的很突然，语气也足够奇怪。灿灿手指一顿，转头看向比自己矮小许多的人类女孩。
基于现实数据，这具恶魔的身体也有着同样优越的身高，加上那对修长狰狞的黑色犄角，对站在她身边的人来说极具压迫力。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魔鬼的眼睛太过夺目璀璨，以至于简言无法看清那里面一闪而过的情绪究竟是什幺。
“意思是老师凡事都有自己的坚持对吗？”
简言抿着下唇，有些倔强地仰起头，仿佛要确认那双金色眼睛的主人接下来是否说谎。
“霍总监！实在是太精彩了！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灿灿开口的瞬间盖过了她。
敦实的大胡子矮人气喘吁吁地停在两人面前，平复呼吸期间，又对着周围长势喜人的冷杉树狠狠竖起了大拇指。
简言神色如常地对他笑笑，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显然不想其他人看出端倪。
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所以那帮“合作方”今天究竟是来干什幺的？
本能的猜测让灿灿头皮发麻，但她面上却看不出什幺情绪，只是朝矮人颔首道：
“陈组长谬赞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早点下机休息吧。”
矮人身后，其余的参观者正陆续回到魔法阵这边。
尽管他们看灿灿的眼神无疑已经突破了新的温度，但还是难掩眼底深处那种社畜独有的疲惫感。
过度使用精神力同样会造成损伤，这群人连转了将近10个小时，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
“确实，劳逸结合，劳逸结合嘛！那今天就先到这吧，霍总监，咱们下周见！”
大胡子矮人呵呵笑着，全然不顾旁边此起彼伏的“诶我还没要签名”之声，大手一挥道。
“下班！”
……
魔法阵持续而稳定地散发着白光，搭配着无数个尖叫着“我不走我永远追随您”的被传送者食用，场面一度变得有些诡异。
直到最后简言还是没反应过来，为什幺这群信徒疯狂迷恋的恶魔会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叉着手站在那目送他们离开。
“不是，霍老师你不走吗？？？”
简言迷茫地被赶上魔法阵，隔着白光朝外面喊道。
“诶？简部长你没听到吗？你刚才不是一直都在我们旁边吗？”
矮人陈组长站在简言旁边，有些诧异地擡头看她。
“霍总监和这个世界阔别五年，说想留下来再看看，让我们先回去。你可能不知道，昨天出现了天族玩家，圣城那边被围观的玩家堵的水泄不通！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天族玩家有多牛哈，但咱们总监要是上游戏，哼，我看整个游戏都要瘫痪！”
即将下班的喜悦让陈组长一键关闭工作模式，话变得格外多。
“所以图个清净，要看就在后台看。反正我下号之后构建权限也会关闭，简部长你别担心了！哎……说到底我们总监也是年轻女孩儿，也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幺，我看她说想再看看的时候好像挺难过的，本来也是举手之劳，这怎幺能拒绝呢。”
光芒笼罩，耳边是矮人絮絮叨叨的声音，意识撤离之前，温柔的光幕那头，简言看见恶魔血色的红唇无声开合。
对，我永远忠于自己。
那是她刚才来不及说出口的答案。
「同步率降低」
「连接中止」
「您已退出后台程序」
……
人类女孩和矮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没了下一个需要被传送出去的目标，魔法阵犹如被关闭的机器，彻底冷却下来。
凛冽的暴风圈中心，只剩下通过完美演技得以驻足的恶魔，
和极其擅长隐蔽的狡诈生灵。
灿灿深吸一口气，迈步向着宏伟的黑色建筑走去。
跟上来吧，狐狸。
来她的王城里，
来她的世界里，
来她……一手构建的陷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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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最后一次更新，元旦快乐我的读者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和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