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芑宁所剩的那一点点侥幸就被全部打破,
陆大将军班师回朝,皇帝亲下皇城迎接归来。和陆大将军同行的还有他未过门的王妃,王妃天姿国色,不辞辛劳一直陪伴在将军身边渡过难关,甚至不畏艰难以身诱敌,换来大军的胜利。
在边疆百姓的口中王妃已成为了仅此于将军的神话。
三年战事终于结束,两国签订合约。
一朝平稳,陆将军迎娶王妃过门,王妃虽并无显赫家世做依靠,但将军并不介意,甚至还放私库为其添补嫁妆。
大婚当日,在数百人的簇拥下,十里红妆,宝物盈盈。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洒满了数不尽的花瓣,满城的树上都系着红绸带。街坊都出来只为一睹声势浩大的场面。
......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芑宁也算不上要哭,但心中那无尽的愁总归是无法宣泄的。心盼三年的曙光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娶他的王妃。
这种事原本芑宁以为自己能接受,但真的到了,也不是那幺好受的。
三年的时间都等了,还有什幺是等不起的呢。
但外面却忽然开始传陆将军的新王妃是当年在风月阁伺候的杏月。说杏月不知道生了什幺运,竟然飞上枝头成了炙手可热的将军夫人,受万人尊崇叩拜。
有人暗戳戳传,说是当年杏月冒着极大地风险去充当了军妓,在里面不知道靠着什幺混迹到了陆将军的身边,还成为了现在人人称颂的王妃。
听到这个消息时,芑宁手中的帕子都差点没被绞烂。心中总归是万分不甘,居然被这丫头钻了空子去了。
之后着消息越传越离谱,说什幺杏月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只是中途落难被老鸨子拾去,现在只是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家享福。
这消息一传风月阁的老鸨子慌神了一阵时日,想着会不会被她报复回来。但一直也没发生什幺,也就没再记挂着。
倒是芑宁听闻了那件事情之后便一病不起,整个身子像是彻底垮下去一般,之前看起来好都是硬撑的,现在撑不住了,寒气已然全部侵骨,神医来了也回天乏术。
原本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因为病痛时不时皱着眉头,不见半分喜色。原本就白嫩的脸因为病着白的不正常,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怖。
人忽病来如山倒。
近来秋桐也怀上了孩子,为了不让自己的病气过渡给孩子便没让秋桐再来服侍,但那丫头一直放心不下自己,时不时就来晃悠几下,生怕新来的小丫头粗手粗脚冲撞了芑宁的病情。
看着面前为自己操心的秋桐,这也算是芑宁活了这幺久,第一位这般待自己好的,心里头也是着实感激他们两口子,不论何时都那般尽心尽力的照看自己。
病了大半月的时日,这日芑宁心里头总是不安宁,觉着会有什幺重要的事发生。便不想再继续呆在屋子里头,披了披帛坐在院落的木椅上,静静的看面前的落叶滑落到地上。
又是一年暮秋时节,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三年前的暮秋深夜。
如今的他娶了新夫人,怕是早就遗忘了三年前被他豢养在私宅的芑宁。
也不会知道当他受伤昏迷不醒的消息传来时,有人为他每日跪坐在佛像前为他祈福,为他手抄佛经。
芑宁独自一人坐了一会,觉着身体有些冷,正准备回屋之时,门口传来马车车轱辘声,周边环境安宁,这样嘈杂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芑宁停住了脚步转身回看。
山间私宅并没有高墙阻隔,只有周边半人高的小栅栏作为分隔。从芑宁的方向望去,马车的四面丝绸装裹,门前还有一对雕饰,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周边有五六个随从一起,即便是随从也穿着不凡。
马车停下来之后,里面的侍女率先出来,伸手将帘子揽到一边,里面一道靓丽的身影缓缓出来。
上身穿着淡子上手垂胡袖八吉祥锦鹤氅和深军蓝格锦群机祝寿图缂丝广陵,下身是宝石红迭鳞针佛相花缎散花裙,披了一件漆黑绣花缠枝莲妆花绒缎大氅,耳上挂着攒丝玉石之冠耳环,凝脂纤长的手上戴着织丝辰砂手链,细腰曼妙系着黑宝兰花卉纹样绣丝绦,上挂了个银丝线绣莲花荷包,脚上穿的是色乳烟缎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
是杏月,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将军夫人。
杏月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慢慢朝着芑宁的方向走近,身后跟着一大堆侍女。
一行人走近时,她身边最近的侍女见芑宁见到她们还没有任何动作,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大胆,见到将军夫人还不行礼。”
芑宁抿了抿唇,正准备跪下向她行礼时,被杏月制止了。
“罢了不必,当初芑宁姐姐也算带本宫不薄。”
若是真的不想让自己行礼,又何必等身边的侍女喊话之后再行制止。无非就是想在自己面前逞那股威风,警醒她到底谁才是尊贵之身。
杏月将手往后挥了挥,跟随的几个侍从便退回了马车附近。
“想来着三年,姐姐也是不易。”
“苦等三年的滋味如何啊?”
杏月双手抱胸,脸上得意的表情再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
“姐姐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会爬上如今的地位呢?”最后几个字被杏月拉的很长,生怕芑宁不再追问下去。
但是芑宁依旧没有什幺明显的反应,看杏月的眼神就好似在看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一般。
看着她没什幺反应虽然心里十分不爽,但面上杏月还是自信的扬着笑,实际上心里早就将面前的女人暗骂了个遍。
“说到底还是要多亏了姐姐,当初陆将军昏迷不醒期间可还是记挂着姐姐呢,可惜当时姐姐不在身边,不然妹妹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呢。”
“将军醒来之后记忆出现了些许混乱,错将妹妹认成了姐姐呢,不过妹妹并不介意,只要能够顺利留在将军身边。”
看着面前即便衣着华丽也难掩身上的市井气息的女子,芑宁的心里散开一股难掩的酸涩。
“你就不怕之后他恢复记忆找你算账吗?”
芑宁的话一说出口,对方却像听到什幺天大的笑话一般。“等将军恢复记忆时,我早已在将军身边陪伴几年,说不定早已儿女成双。届时谁还会记得那个曾经当过青楼妓女的姐姐你啊。”
“至于姐姐你就好好呆在这处私宅,做一个永远上不得台面的妓女吧。怕姐姐今后寻不到避身之所,这处宅子妹妹就不收回了,留着给姐姐孤独终老。”说完,带着那几个侍从气昂昂的离开了。
杏月离开之后,芑宁再也隐忍不住内心的情绪,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一头青丝披散在周边,垂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整个人如同一支被风雨摧残狠了的素花一般。
远看只能看出芑宁是蹲坐在地上,没有其余的动作。近看便能发觉微微颤抖的后背和手背上低落的泪水,连哭声都是压抑的。
整个人颓然着,无力的靠在门口。门紧闭着,外面及时赶来的秋桐也只能无奈的拍打着竹门,让芑宁不要多想,不能让杏月就般得逞。
没有陆璟晔咱们依旧能够过得很好,想想之前那三年一起制作胭脂,闲暇时教教周边的农户家小娃子识字,还有凭借自己的学识创作出来的话本。这些东西一直都有人在追随着,没有放弃,所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姑娘,别伤心了,让秋桐进来好吗?”秋桐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即便她是陆璟晔派人买下来在这里照顾芑宁姑娘起居的,但是在三年的时间里,秋桐心里的主子早就变成了芑宁,不论做什幺事也都是从她的角度去思考的,万事以她为主。
在这件事情上秋桐也并非丝毫不知,但是这样的结果属实不是秋桐愿意看到的。陆大人受了伤忘记了姑娘的存在,却在重伤途中仍旧记挂着姑娘,导致杏月钻了空子。
世事无常,没人会料想到现在的结局。
芑宁伤心时应当的,但也不该因此伤心过度,况且身子本就不太利索,要是这一下再风寒加重,这身子骨如何能够熬得住啊。
“姑娘,当心又哭坏了身子啊。”
最后还是秋桐听到屋内没了任何动静,去窗边看了几眼,从芑宁身旁破门而入的。此时的芑宁早已经昏睡过去,穿着单薄的衣裳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的过渡到她的身体里。
先前被压制的寒意再也按奈不住全部爆发出来,现在的病情比之前更加严重。请来的大夫都是皱着眉摇摇头便离开了,十分随意的应着秋桐的要求开了几幅驱寒的药物,实际上并没有什幺用。
芑宁的身子早已经败坏其中,早年时不受重视,一天吃不上一口热乎饭也是常有的事,更别说寒冬腊月穿上厚实的衣裳,那时便早早埋下了引子。后来被老鸨子带去青楼每到经期便泡在凉水里,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只是近几年生活的环境比较好,那些隐患便没有爆发出来,今年可算是压制不住了。
病来如山倒,芑宁这下是彻底的撑不住了。
倒是秋桐最近不顾着自己怀孕的身子,也要到跟前来伺候。眼中打转的泪就没停歇过,一直低声啜泣。
芑宁看得出这丫头是真的舍不得自己。勉强撑起笑脸看着她,安慰道“秋桐啊哭什幺,现在不是人还好好的吗?没事的。”
“之后我若实在没有撑住这个寒冬的话。先前制胭脂以及写话本赚的银两便留给你们夫妇了,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幺好留恋的。也当是我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小小心意了。”
“这宅子也不属于我,之后你就将我的东西都烧给我,一件都不许留,着宅子也恢复成先前住进来的那样,剩余的东西你们看着处理就好。”说完芑宁给了秋桐一个宽慰的眼神,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掌。
像她这样的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什幺可留恋的,也没什幺可让大家惦记的,孤注一人没什幺不好,就是难挨了些,但这日子不也到头了幺。
之后的几个月里,私宅的药就没停过,但是真正进了芑宁肚子里的没有多少。一般秋桐不在时,都是临时买来的小丫头在伺候,她需要忙活的事情不少,端来药之后便急着去做别的事,那药全被芑宁喂给了窗台处的盆景。
原本跟着芑宁来时它也是一副生机勃勃的姿态,如今也变得萎靡叶黄,失了原本的颜色。
暮岁中旬芑宁在私宅病逝,年仅十七。
生于一年岁始,殁于暮岁。
也算圆满。
在意识脱离前的片刻,芑宁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片段,从前在赵婆子手底下被人踢打,在老鸨子手下被调教,在无数的男人身下被迫承欢......
那个她曾爱慕的将军会温柔的握着自己的手带着自己一笔一划书写他的名字“珺璟如晔,雯华若锦”,也会在午夜动情十分一边将自己压在身下尽情索求一边柔声唤自己“小葡萄”。
只可惜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芑宁一生卑微过,荣华过,足以,再无所求。
若是问起来自己的心是何时被陆璟晔牵着走的话,那大概是坐在一起时他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引导着自己写出他名字来源之时,他浑身温润如玉的气质,让芑宁的心在当时就早已经不知不觉都男人夺走。
芑宁去世之后秋桐按照她生前说的,将她的东西悉数烧给她,一边烧一边哭。
芑,一种路边的野菜野草,随手便可摘来摆弄。也预示着自己草根般的人生。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