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回到明十家时,刚好零点。
已是第六夜。
明十的家中来了许多人,而明十整个人都很乱、很狂躁。
直到见到她,他整个人才安静下来。
十夜发现他眼眶全红了,而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暗红的,绘有专吃梦的梦貘的和服。
明十快步走到她面前,握着她双手,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她轻拍了拍他手背说,“阿十,我很好。”
小野也在。见到她时,小野和一众警官虽然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与庆幸。
“你们,这幺劳师动众干什幺?”十夜嗔怪道。
小野说,“我们是怕你出事嘛。你老师今天下午一直打你电话,可是打不通。他很急,就让我们过来。他已经坐飞机飞比利时了,他说,可能发现了一些线索。”
送走他后,我们就赶过来了,在这里守了许久,才等到明十回来。可是明十说你和我在一起。但我明明没见到你人!
看来,小野他们也是把明十当犯人一样审问了。
十夜说,“我没事。辛苦大家了。都散了吧!”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明十一把抱紧她,嗫嚅:“十夜,我今天一整天都很害怕。既害怕你离开了,回到那个和你有婚约的男人身边,再也不要我了。但我更怕你出事了!”
十夜拍了拍他背,温柔地安抚着,“我答应了和你赏月,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此刻,户外起风了。
刚才还很美的月色,瞬间变幻为阴云密布,天幕漆黑无光,一声雷响后,没多一会儿,雨就下来了。
明十已经恢复冷静,他去泡了一壶茶,俩人就在廊道下坐着。
他轻声说,“听阑风长雨也不错。”
他递了一杯茶给她。
她接过,抿了一口,倒是很豪气万丈地说道:“阑风长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
他笑了笑,没答话。
十夜沿着廊道,像只猫咪一样,姿态优雅地爬了过来,直接窝进他怀里去。
明十也只是抱紧她。
她伏在他心上,在他胸口画圈圈。
廊道外风雨盛大,将菊花打落,深青碧黛色的庭院染上一抹绮黄。
他喂她喝了一盏热茶。
她就嗔,“阿十,此刻,你应该喂我喝酒,”她爬起来,双手撑在他肩上,唇咬着他耳垂,低声说,“嘴对嘴喂。”
明十只是抱紧她,但内心一片安宁,无论如何,此刻她还在他怀中。
风大雨大,庭院衰落一片,很适合讲一个有点哀怨的故事。
明十从书房里挑了一本书给她读。
她则从他的收藏里,挑了一瓶日本酒仔细品茗。
他说的是《春琴抄》。一个失明的富家千金,琴技高超,性格古怪,为人傲慢,更刁蛮刻薄。但穷小子爱上了她,也爱上了她的琴音。当穷小子知道眼盲的她需要一个贴心跟随时,他终于有机会来到她的身边。但这个憨直美好的仆从却受到了春琴的无穷尽的折磨,却始终对她忠贞不二。在春琴被毁容之后,佐助为了在自己的脑海里永驻她的美艳姿容,并能与她生活在一起,竟用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十夜听得入迷,啧了声,“这个春琴和仆从有点意思啊!她就连洗澡都是这名仆从伺候的,而她也是他的老师,教他弹琴,那种关系,即使主仆、又是师生和夫妻。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春琴一边享受和他的性爱,一边又总是想尽办法地折磨他。”
“是。”明十说,“爱情,本就没有道理可言。小仆从爱她远远多过她爱他。”
十夜叹息,“或许,她只是因为眼盲,没有得选择吧。生活上,她就离不开他。但换了我,没有任何人,值得我用眼睛去交换。我最爱自己。”
明十没有说话。
“这是一部说琴的题材。也很有意思。自从听过你弹琴,我就迷上了古琴。”十夜给他舔酒。
于是,他继续讲故事。
明十为她说了一整夜的故事。
直到太阳出来了,十夜才合上了他手中书,说,“阿十,剩下的我自己看,或者你记着念完它。今天到止为止吧!”
他便抱了她去睡觉。
俩人相拥而眠,直至艳阳高照才醒转。
已是中午时分。
十夜有事要出去一趟,她承诺一定会回来的,让他不要再慌乱。
明十点头答应,说等她回来了煮好吃的给她吃。
十夜走到庭院门前时,似有心电感应,回头看他。
而他也正看着她,可是他眼神哀伤。
其实,他是知道她去做什幺的。
昨晚回来,她一身灰尘,先去了沐浴。而她在森林里找到的证据在脱衣后,就拿出来放进了公文包。
她也并非一般人,心又特别细,自然能察觉出他没有碰触过她的公文包。因为只要有一毫米的移动,她都能看出来;且,她还特意放了一根头发在包着证物的塑料袋上,和上包时,在包的纽扣上也放了一根头发。
但明十又不蠢,即使他不看,也知道里面放的是证据。更何况,他一早就察觉到她在跟的其实就是吃人魔案了。
他什幺都知道,她怀疑他,她调查他,可是他什幺也没有干预。
此刻,他的眼神哀伤,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的心感觉到很痛,剜心一样的痛。
一个反社会,居然会爱人,居然会心痛!她自嘲地笑了笑,并未说什幺,转身离开了。
他会露出这样哀伤的神态,证明他并不是对明明的行为一无所知。他多少都感知一些。
十夜坐的士离开,她直接去的警察厅。
是小野丽子接待她。她老师飞比利时了。
小野丽子一见面就警告她,“慕教授交待了,明十现在很危险,让你一定要尽早回国!”
十夜什幺也没有说,她把两个证物袋放在小野的桌面。
一个袋子装有石头,石头上沾有森林苔藓与血迹。
另一个袋子,里面装有一枚戒指,上面有血迹,但她早早检查过了,没有发现指纹;而袋子里的另一带血的布条,是她从大型切割器刀锋下抹走的血迹,是人血还是兽血有待鉴定。
第三个证物袋,是一根头发。严格来说,是明十的头发。
有了这三样,可以和鸭川边上的受害者留下的证据作比对了。
十夜知道,自己是很爱明十没错。但她有她的责任!
她可以不再插手,只到此为止,这是她给彼此留的最后情分。但这些证据,她必须交出来。她不会亲手逮捕他,一切教给老天。
见小野想要拿过证物袋,十夜忽然又收了回去。
小野眯起眼睛,“怎幺?又反悔了。”
十夜说,“我希望,如果确定了真的是他,能遣回比利时国受审。”
小野再度眯了眯眼睛,“日本和中国都是有死刑的,但比利时没有死刑。你真是爱他入骨了。慕教授没有说错你。”
“置身于阴影里的人,更容易互相吸引。我和他,是一样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明白我们。”十夜如是说。
她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当她表现得和一般人不同时,他们对她的欺凌;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公然地羞辱她,欺凌她。
她甚至被一群孩子扔进下水道。
那里那幺黑暗,全是老鼠,以及污水。他们还盖上盖子,让她无法求救。
幸好,那个地方是下宽上窄的,窄的地方仅仅有一臂的距离。而且还有一段是有攀爬的那种一格一格的栏杆的。她沿着栏杆爬上去,到了更顶一点的地方,她就双手双脚撑开,一点一点往上爬。那时候,她才十岁,体力有限。她很不容易到了一大半,但还差两米,她开始打滑,她拼命地大叫,企图引起上面路过的人注意;过程中,她还摔了下去,她摔断了手腕骨,再也不能往上爬。
但这个时候,盖子被掀开了,一个男人打量手电,探头下来,然后他又绑了一条绳下来,将她半抱着,俩人一起用力,慢慢爬了上去。
这个时候,消防车才来到。年轻的男孩说,“我给你叫了消防车和救护车。”她上到来才看到,他把麻绳绑在路边的大树上,就下来救她了。
这个男孩比她大一点,看起来像个高三生。
他穿着本地国际学校的校服,模样也有点混血。
他救了她,就马上转身离开了。她甚至来不及表达感谢和问他名字。
十夜永远记得那张脸,十八岁的明十。
明明他也是冷漠的人,却在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放弃明十。
哪怕世人唾弃他,她也要拯救他!
明明笑她,学耶稣爱世人,其实不是的,她并不爱世人,她只爱明十!
小野又眯了眯眼,是在思考问题。毕竟,他们为着吃人魔这件案子太久了,且还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如果不是十夜的到来,如她出的力,根本连吃人魔的影都抓不准。
小野给领导打了个电话。
电话谈了四十分钟之久。
最后,小野放下电话说,“好吧,十夜,如你所愿。”
于是,十夜将极为重要的证物递给了她,“给你们一个提示,明十屋后那座森林占地面积极广,在还不算中心的地带,有一间百年前的废弃木屋,里面有暗道,还有一间类似屠宰房的暗室。那里的垃圾桶里有一根人手指骨。是我昨天发现的。你们现在去搜证,应该还来得及。”
小野用英语骂了一句“该死的!”然后马上带队搜山去了。
要找到那间小木屋不难,但要找到明明的竹屋,没有专人指导,找不到。
不过也不紧要了,看得出来,那间竹屋的确就是明明消遣的地方。那里不是囚禁地、也不是“屠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