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蝉鸣声已消，暑气还未褪去。
教室里闷热嘈杂，头顶快速旋转的扇叶带动气流发出呼呼声，声响大，效果一般，没能替这聚了几十号人的大蒸笼带走半丝热气儿。
男生们怕热，被坐在空调出风口的女生用眼神剜了几记之后，打消了开空调的念头，只能扯着被汗水浸出一圈深色印记的衣领，用薄薄的草稿本往衣领里扇风降温。
桌上平摊着两张试卷，一张是科代表刚发下来的，周末作业，才从打印机里取出来，卷面温热，真正意义上的还热乎着。
另一张被压在这张底下，黑色加粗的标题：槿信中学高三年级九月开学测验，科目数学，分数八十九，差一分及格。紧挨分数旁边，姓名那一栏，工整漂亮的三个字。
秦未晞。
试卷边被电扇风带起来，窸窣作响，秦未晞从那一堆垒起来的课本里拿走最上边那本，压在轻飘飘的试卷上，声响停了。
她擡手，手指插在发间，将散落在肩背的长发一一扎起，绕几圈，挽成一个饱满的丸子头。又从课桌里抽一张纸巾，对折两次，擦去覆在后颈的那层薄汗。她低着头，颈椎骨微微凸起，擦汗的动作一顿，那张纸被她又叠了两次，放在桌角。
秦未晞环视周围一圈，前排有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几人趴在课桌上，脑袋凑一块儿，轻声地谈论着什幺。
隔着一条过道是刚给她发试卷的数学科代表，背脊挺直，戴一副黑框眼镜，试卷上打满了算术草稿，桌上立着一个小风扇，没摆正，对着她这边，她能蹭到一点儿风。
她脖子侧方有个红痕，先前被头发挡住，看不见。意识到这一问题后，秦未晞扣上校服衬衫最顶上那颗纽扣，把红痕又重新隐藏在衣领下。
那凑一块儿的脑袋，中心人物叫祁可然，很会笼络人心，跟她在一块儿玩的都能收到她送的名牌礼物，靠着这招她有一群小姐妹捧着她。
下课铃响，原本压抑着的交谈声接收到讯号，声音霎时放大，凑在一块儿的脑袋也分开。
这下秦未晞听清楚了，她们话题的中心人物是陆昱则。
成绩优异，理科班的第一名，长相帅个子高，家境显赫，父亲从政，母亲是顶级律师。人缘好，待人礼貌有教养，老师和同学都吃得开。有大把的追求者，但至今未谈过恋爱。
这是外人眼里的陆昱则。
“你没听他们说吗？陆昱则昨天就只收了你送的生日礼物。”
陆昱则生日从来不收礼物，这是他家里的规定，但仍有成群的女生上赶着试探自己是不是那个例外。
祁可然被她们围在中间，听了这话没多大反应，一缕头发在手指间缠来缠去。那双手纤细白嫩，甲型修剪得圆润漂亮，涂了肉粉色的指甲油。
祁可然拔掉分叉的头发，指甲掐住一头划过去，发丝立马卷成弹簧状。她语气随意，注意力仍然专注在头发上：“是吗？我随便买的。”
“你送的什幺啊？”
“海盐柠檬糖。”
“原来陆昱则真的喜欢吃糖。”
旁边的女生推了一下景小芸肩膀：“你傻不傻，难道陆昱则缺那一盒糖吗？”
“哦～”
几人暧昧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尾音拖得又长又慢。
祁可然喜欢陆昱则，这是很明显的事。
陆昱则喜欢祁可然，这是她们揣测出来的事。
秦未晞捏着试卷角，两张一起，从压着的书本底下快速往外抽，书本腾空一瞬，又落回，书棱磕到桌面，发出“咚”的一声。
声响不小，那几个女生的肩膀同时抖了一下，起哄声停了。
秦未晞把那两张试卷叠成巴掌大的豆腐块，塞进校服衬衫胸前的小口袋里，余光扫到灰色的裙摆晃到了她右手边，那双涂了肉粉色指甲油的手拿着一个藏蓝色的丝绒小方盒，放到她桌上，碰掉了桌角不起眼的纸巾。
“能帮我个忙吗？”祁可然手掌撑在桌面上，伸出食指戳了戳那个小方盒，“这是我托人定制的袖扣，你帮我送给他一下，我请你喝奶茶。”
秦未晞转来槿信中学的没多久就出了名，因为她认识理科班的陆昱则，他们好像很熟，有人碰见他们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吃饭。
她的名字短时间内在校园变得人尽皆知，走在路上会有人打量她，后门永远有几个脑袋趴在那偷看，班上的同学问她，你是陆昱则女朋友吗？
她说不是。
“看吧，我就说不是，拿钱拿钱。”
赌注不清楚，秦未晞只记得下个星期那位同学就换了最新款的手机。
祁可然没赌，她需要秦未晞作为一个媒介，作为自己获取陆昱则信息的媒介，作为自己有可能搭上陆昱则的媒介。她对陆昱则的爱慕之意长达一年半未果，在秦未晞转来的这一天，看到了点希望。
“奶茶不用了，东西我会帮你送到。”
秦未晞点头答应，拿起小方盒从后门离开。
教室里屏住的那口气呼出来。
“搞什幺啊她，刚才弄那幺大声吓我一跳。”
“肯定是故意的，你看她成天那副了不起的模样，以为自己认识陆昱则谁都要怕她。”
“还不是只有帮我们然然送礼物的份，景小芸你真的能忍受这种阴晴不定的人当你同桌吗？”
“……”
“差不多行了，我还要她帮我忙呢，给她点好处她什幺都干，你们……”
“咳咳！”
“……”
话音戛然而止。
原本离开的人突然返回。
她们互相使眼色，眨眼暗示祁可然别再往下说。
秦未晞面不改色走回自己位置上，弯腰在桌肚里摸了两下，找到手机后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