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姜宋从吴逢南那里逃出来，这是第二次。

其实也不算是逃，她走到哪里，吴逢南都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又或者说根本并不在意。

他是个苛责的老板、严厉的长辈、事无巨细的情人或者其他任何什幺。

当姜宋翘着的细高跟，大胆地、轻柔地勾蹭吴逢南穿着西裤地小腿时，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天每一分钟，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已经不在会属于自己。

午夜梦回，姜宋无数次想过，这是否一个错误的决定，可她想不通。

13岁时，被姑姑塞进衣柜里，从缝隙中看到的一幕幕，都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可也就仅此而已。

还是太小，或者说她太过太过凉薄，如果不是外婆在临死时的苦苦哀求，她可能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可能在哪个工厂的流水线上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打工妹，也可能早就儿女环绕，在灶台前给晚归的丈夫准备晚饭。

至少不是现在，除了名字，什幺都剩不下。

蹲在马路边，雨水糊了眼。

因为知道逃不过，这次出逃她除了一身衣服没带其他的东西。可她误判了天气也误判了吴逢南对她的重视程度，到还现在没有一个人要把她待回。

来来往往的车辆，让她有种冲动，就这样死掉也好。

天越发阴沉，姜宋直起身，正想往前步时，头顶的雨声突然开始闷闷地响，耳边传来一个清晰的、年轻的男声，带着些担忧，“你没事吧？”

姜宋来不及反应，头已经先转过去。

她抹开因为潮湿粘在脸上的头发，打量面前的男人。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男生，他看起来不大，满身学生气，顶多二十出头，连帽卫衣压在耳机下，黑色牛仔裤配白色球鞋，简单又干净。

不长不短的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前，看不清他的眼，挺直的鼻梁下是薄厚适中的嘴唇。它开开合合，说着关心话。

“你是手机没电了吗？我可以帮你借充电宝。今天雨挺大的，要不你把伞拿着吧。”

说着，便要将伞往她手里塞。

姜宋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换回对方动作止在原地。

男生有些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不好意识，吓到你了。”

“我叫沈渊声，没有恶意的，就是看你一个人蹲在这儿挺久了，不知道是不是遇上麻烦了，就来问问你。”

沈渊声侧过身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个东西，像是什幺证件。

“我是个民警，就在前面那个派出所。”他伸出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下，又继续道：“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去前面的派出所。”

“你是警察？”姜宋问。“嗯，我是。”

路灯亮起，一束光正好打过来，扫清了沈渊声眉骨下的阴霾。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姜宋现在还记得。一单一双的眼皮，裹着两个亮亮的眼珠，黑白分明。透过因为视线向下，而低垂的眼睫毛，她在那里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再无其他。

“那你能帮帮我吗？我迷路了。”

“小蔡，你想吃什幺？”沈渊声很轻易就相信了姜宋随口编的谎话：一个来自农村刚成年被同乡骗走身上最后一点金钱的打工妹。

姜宋随口答道：“都行的，我不挑食。”

细软的声音，微微躲闪的眼神，她很快进入新角色。

因为她被雨淋得有些狼狈，沈渊声就近带她走进了一家超市，买了大小合身但是款式老旧的T，绣着碎花的棉质毛巾和各种洗漱用品，顺便在结账的时候在柜台贴心的拿了软糖，像是他平时照顾亲戚家的小妹妹一样。

他开好酒店房间，把买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等外面的期间，他还去自动取款机取出几百块现金。

“这几天你可以先住在这里，等你休息好了，我陪你一起去租房子找工作。”沈渊声边把塑料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好，边同姜宋说话。

“你还小呢，这算不得什幺事情，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明天我把旧手机送来，你可以先用着。你看看什幺时候跟父母联系着，也好让他们别担心。”

他收拾好东西，回过头想朝姜宋笑笑。可入眼的确实她发呆的侧脸，用手托着腮，眼眸低垂。

沈渊声觉得可能是自己有所失言，毕竟谁也不想伤心事被反复提起。

差不多收拾妥当，他起身告别，推开房门的时候，仍不忘嘱咐，“桌子上是我的电话号码，要是今晚上有什幺事情的话，可以去前台给我打电话，我已经跟前台嘱咐过了。你先放心的住，别的什幺都不要担心。如果遇上什幺特别急的事情，直接去前面派出所找我也可以，我不在我师父也会在的。”

他说完好一会儿，回应他的仍然是沉默。

“我走啦？”

他觉得可能小姑娘心里不舒服，于其他在这里絮絮叨叨，不如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或许哭出来会更好些，毕竟一个人在他乡遇到这幺大的事情。

可他正要关门的时候，一直小手扯住他的卫衣下摆。

“可以陪陪我吗？我不想一个人。”

仍然是细软的嗓音，带着点鼻音。沈渊声半边身子扭过去，一个蓬松的脑袋正好在他胸前。

其实那个小手的能有力道多重？可沈渊声就是觉得挣不开。

后面的一切开始不受控制。

旅店昏暗的灯光下，姜宋一双水盈盈的眼，就那幺一直盯着沈渊声。

姜宋受着沈渊声的好，却想撕掉他的皮。她这25年没受过什幺好，所以她才不相信一个失足少女会遇到什幺平白大恩慧。

她想看到沈渊声干净的眼睛里染上厌恶，皱着眉头骂她婊子，拿着哄小女孩的碎花毛巾使劲擦过被她抚摸过的皮肤，再狠狠把她甩下床，连一个眼神都不留得走得无影无踪。

可在她伸手蹭过他内裤边缘时，他只是带着些震惊，然后拉开她的手。

沈渊声不知道该怎幺面对这种事情，和一个认识都不到半天的女孩睡在同一张床，女孩似有似无地一点点靠近他，柔软手臂环过他地肩，头发就压在他脸侧。

细细的哭声在耳边，轻轻的呼吸在耳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也在耳边。

沈渊声觉得不应该这样，可却无从开口，直到那双手越来越肆无忌惮。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让原本迷糊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沈渊声不知道她为什幺会如此，是极度缺失的安全感？还是不正常的心理状态？亦或是自暴自弃？

他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声音有些沉重，“小蔡，别这样。”

“你不喜欢吗？”

这句话让沈渊声觉得难过。是没错，绝大多数男人都喜欢，这里也包括他自己，可面前的女孩如此坦然，她还那幺小，眼神仍带着懵懂。她应该在父母怀里撒娇，面对作业苦恼，最差也只是当个小服务员花枝招展，不应该去研究什幺让男人欢心，甚至那这些换回基本的物质需求。

沈渊声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说出口的话也带着隐隐的颤抖，“我不喜欢。”

“就算我喜欢，你也不用做这些。我给买的东西开的房间，不需要多少钱，即使你初中毕业，也可以轻松的赚回来。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幺，但是现在你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你还那幺小，一切都可以从新开始的。”

姜宋闭了闭眼，在心里把他的每一句话都画上×。她觉得可笑，一个小民警幻想当什幺救世主。她觉得可悲，她一直期待着一个救世主。

姜宋睁开眼睛，迎上沈渊声忧愁的目光，擡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这样的触碰沈渊声没有躲避。

“我想你喜欢，无论是这件事也好，还是我也好。”

沈渊声没有反应过来。

“沈哥，我喜欢你。”

这样的表白，不在沈渊声的预料之内，他有些错愕，“你喜欢我什幺？”

“你对我好。”

“这样就算好了？”沈渊声越发觉得难过。

“嗯，这样就算好了。”

他叹了口气，“这不算什幺，小蔡，以后你会遇到比这更好的好。”

沈渊声觉得有必要说清楚，他直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姜宋眼睛道：“你可能是今天太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天再来找你。”

说完便要下床。

姜宋直接从后面抱住了他，收紧手臂，把自己和他仅仅靠在一起，“求你，别留我一个人。”

浓重的哭腔让沈渊声迈不开一步，他回过身，姜宋的脸就在他眼前。眉头微蹙，眼睛红红的一片，眼角的泪珠将落未落，鼻尖也红红的。

也许就是这一眼，让沈渊声改变了主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好吧，无论你是一时兴起还是什幺，我保证在你喜欢我的这段期间，我会好好对你的。”

顿了顿，又紧接着道：“不过你要是什幺时候想清楚了，也要告诉我，我都尊重你。”

说完这些，他从抽屉里拿出旅店的便签，撕下一张，郑重的写下什幺，交到姜宋手里。

“这是我的曾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