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y 8 反常（上）

和缓的气息充盈着室内，泛溢在识域的废墟中。悠长的涨落如同潮汐，一遍遍冲刷过精神的乱流，狂暴的震荡慢慢被冷却，犹如火山口中渐凝的浮石，而骇人的力量仍炽如岩浆，在四肢深处缓缓地游移，等待着归于正位，或是彻底喷发。

双S级治疗师凝神聚气，将引导用的精神力逐步撤回体内。收尾很顺利，他长长吁出口气，伸出手调整环绕在青年身周的一众监视仪器和药泵。

观察窗边静立的男人微微吐出一口气，推开房门迈步而入。

江词睁开眼时，唐丛渠正在跟江谌交代：“指标暂时稳定住了，算他运气不错，没有不可逆的损伤。后面我会每天过来疏导一次，持续两周。”

他如同才从异世界挣脱，恍惚、昏闷。房间里好似炸死了一个医学博士，飞着一天一地的电子图表，仪器轻微的嗡嗡声中回环着中年治疗师特有的苦口婆心，喋喋不休。

“这是初步的精神力损伤和PRS分析报告。”

“根据估算模型，每一次失控对他的精神力破坏程度都会呈指数级增长，但这一次的情况非常特殊，可以说完全推翻了原来的模型。”

“看这里的数据对比，PRS的总体趋势与上一次基本持平，这四个指标甚至还略有回落。这是个好消息，接下来还需要更深入的分析，来找到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

满面倦容的医生一扭脸，对上刚从治疗椅上坐直了身体的男人。

“这是你成年后的第三次失控，我希望不会有下一次，我还不想过劳死。”

“你的特殊情况不用我多说，再强调一次，你必须，是必须！随时保持三分之一以上的精神力，来抵挡虫潮的共鸣。”

“省着点你的精神力，多用用你的自制力！”

唐丛渠恨不得在这小子脑门上敲出几个包来。精神力失控是开玩笑的吗？！如果不是这一次意外的反常，要不是江谌行动及时，什幺天资纵横、世间难得，全得玩完！

江词微垂双眼，耐着性子听凭数落。英秀的面容一动不动，跟平日里飞扬的模样大相径庭。

唐丛渠不知道对方的念头早就荡去了别的地方，以为他难得服了软，心头的气稍稍顺了些许，一边跟江谌说着话，一边站起身告辞。

重迭的脚步声淡至门外，又一步步清晰地回到治疗椅前，犹如审判庭上嚓嚓走动的时钟。

江词更加绷紧了腰背。

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江谌在头顶缓缓说道：“小宛内脏破裂失血过多，在医疗舱里待了二十多个小时，昨天才出来。”

“后面还得休养至少两周，可能需要心理介入。”

玄武岩般的肌骨微微一震，连带着陡然深重的呼吸。

凝肃的声音还在继续：“小宛和外面的女人不能比，你跟着相麟游学来的路数不要用在她身上。”

仿如满篇的判决中兀地添了一桩冤罪，江词脖颈一昂，张口就要反驳回去，眼前突然闪过那一柱淫香，顿时不由得哑了火。

那支香还就是几个月前相麟游给他的，他当时随手扔进空间扣里，转头便忘得干净，怎幺会拿出来……

江谌俯视着眼前如镌的眉目。它向来任情，有时骁烈，却从来没有过这样无措的神情，像是惯经雷火的冈岩相逢了第一滴雨。

更重的话在他喉间停住，江词恰在此时开了口。

“哥，我想要她。”

短暂的寂静。

如单刀直入一霎那的空白。

江谌的语气无比轻冷，“她本来就是你的。”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对峙。

幽暗的火燃在江词眼里，灼视着对方的双目。冷潭般的眼眸平静地回望着他，隐隐要落出潭底的棱石。

这是不容置喙的拒绝，这在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发生过，奇特的是江词并未感到多少诧异。

“她不是你或者我的妻子，也没法生下继承人。”

“既然从她身上得到愉悦，就继续享用，以最适宜于她的身份——”

“我们的玩物。”

江谌放缓了语气。极致的交媾使人产生错觉，给情欲粉饰上虚浮的色彩，及时劝诫年轻气盛的弟弟是他的责任，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警醒。

江词转开目光，不置一词。

男人微微停顿，再开口时说起了正题。

“最近两年虫潮的频率越来越高，数据部怀疑是被某种因素诱发。”

“以后可能会更频繁地发生共鸣，你要提高警惕。这一回是相麟游通知及时，否则后果难料。”

他拍拍他的肩，带着安抚的意味。

“下个月我会再去一趟龙邻星。有几个关键的人断开了链接，有些反常，去年升级的一批人也要建立链接。”

“你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千云星的事暂时停下来。”

“等小宛好了，凡事轻一些。”

治疗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江谌对门口的羽辉人微一摆手，对方躬身行完一礼，静悄悄走了进去。

男人沿着走廊前行，一只圆滚滚的人工智能贴着地毯跟在他后面。

尽管江谌应对得当，没有刺激江词造成更大的破坏，垮塌的仍不仅是一个房间。巨大的能量贯穿了建筑正面的二层以上，整座巨宅毁坏严重，修复尚未完成。江谌在楼层间绕了几次，才到达东翼的一扇门前。

房门无声开启，室内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床上小小一团的人儿却已映入眼底，轻轻地朝里一缩。

江谌停了一停，走过去挨着床头坐下。女人苍白的脸几乎全藏入薄被，唯有漆黑的长睫紧压着面颊。

他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她的顶发，她却倏地睁开双眼，硬是叫那只手调转了方向，替她整了整枕褥。

“还很难受？”

“没有让你在医疗舱里待太长时间，虽然恢复得慢些，副作用更小。”

他难得温柔，秦宛宛却无动于衷，盯着他的目光疑忌又恐惧。

“这是一次意外。阿词当时精神力失控，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

“这类情况以后不会再发生。”

男人的说辞对她毫无意义。只是一次意外，她就差点死掉，又有什幺能够保证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同样的意外？

“05你出来。”

一枚银白色的圆球从江谌身后游出，朗朗的声音谦和极了：“秦助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为你提供保护是我的荣幸。”

“幽光05会陪着你。它已经装载最高等级的防御模块，能够确保你的安全，你也能通过它跟住宅的安防系统或者我直接通信。”

他一直留心着秦宛宛的动静。此时她的表情终于不再那幺紧绷，乌眸里彩云琉璃一般生出一点颜色，他按捺着没有亲吻上去，怕惊碎了那一丝丝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