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萧萧,枯黄席卷大地,宫里却种有常青的树。
“殿下,殿下,小殿下?”惶急的宫人们在御花园里来回寻找,她们的小殿下最擅长捉迷藏,向来喜欢这种游戏,却只让宫人们越发惶急失措,生怕小殿下磕着碰着哪里。
几十个宫人在御花园里来来回回寻找,正主却吭哧吭哧地爬过一处狗洞,来到了一条看上去很是萧索的宫道。
这里的宫墙不比他处的高耸,低矮的墙体上到处都是斑驳的痕迹。
陆霜呆了呆,没想到富丽堂皇的宫廷里还有这种地方。不过她稍稍调动古远的记忆,大概能猜到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冷宫了。
冷宫萧瑟,一直生活在繁华之处的小殿下却有些好奇,她随手在身上蹭了蹭沾染的污渍,看看身后,确定没人跟上来,然后才迈着小短腿在这边跑来跑去。
冷宫很大,人烟却不多。陆霜路过一个歪歪扭扭的宫门时往里看了眼,却忽然对上了一双阴测测的眼,顿时把她吓了一跳,跳起来就毫无目的地狂奔出去,结果没几步就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的,直到回头没发现追兵才松了口气。
经此一事,她心有余悸,不太敢在冷宫继续逛,刚升起念头想回去,一转头却发现自己不认识回去的路了,她顿时一呆,有点点后悔甩开了宫人的行为。
不过事已至此,她后悔也没用,只能嘟嘟囔囔着自己找回去的路。
晨起的秋风最是凉,她拍了拍身上厚实的宫装,发现灰尘拍不到之后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心想等会儿要怎幺跟母皇解释,她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偷溜的行为了,也不知道回去会怎幺惩罚自己。
算了不管了,这不重要。
她溜溜达达一圈,不知不觉越走越荒凉,正在发愁要不要找人问问路,忽然听到不远处似乎有斥骂声传来,年幼的女孩便偷偷溜过去,探头探脑往那边看。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衣着都不大好,大的一身灰蓝色宫女服,洗的已经发白了,勉强还算干净。小的那个却穿的极其破烂,分明已经是寒冷的深秋时节,她却只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单衣,裸露在外的手臂有些发红,看着极其可怜。
宫女趾高气扬地指使斥骂少女,口出污言秽语,阴阳怪气地把她从头骂到脚,听得陆霜都要忍不住生气了,那少女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那长长的、未经打理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只有脊背挺得笔直。
陆霜呆呆的看着不远处那个沉默冷淡的少女,她看上去也才八九岁的样子,怎幺能经历这种可怕的折辱呢。
想到这里,方才四岁多点不满五岁的小殿下出离愤怒地跳了出来,“呔!”
她嫩嫩的小手从棉衣里伸出来指向那个趾高气扬的宫人,稚嫩的嗓音飘散在秋风里,吹到了两人面前,“大胆狂徒!欺负小孩你要不要脸!”
那边的两人俱是一呆,齐齐转头望了过来,便见不远处跳出来一个矮矮小小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小娃娃裹着一身华丽的金红色宫装,腰绶玉带,足履白靴,头戴环玉,精致又贵气,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为身份尊贵的主儿。
宫女一惊,虽未认出来这是谁,却也慌忙跪下行礼,“拜见贵人,奴不知贵人在此,冒犯贵人,还望贵人海涵,海涵。”
“海涵?哼。”陆霜冷哼一声,擡头看向另一位沉默站立的少女,“问问这位小姐姐海不海涵吧!”
那衣着破烂的少女擡头看过来,漂亮的黑瞳中眸光微闪,很快便沉寂下去,恢复了冷淡漠然的模样。她面上垂落的散发随着动作滑下,露出下面一张精致俊秀的小脸。
这个年龄的小孩本该带有些许婴儿肥,可她或许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没有长出来足够的肉,哪怕尚且年幼而未曾长开,一张染着些许灰尘的小脸也是瘦削凌厉的,显得轮廓分明,漂亮极了,看的陆霜微微一呆,几近沉浸入她这极致的美貌中。
未来必是更为风华绝代,绝色倾城。
说来陆霜穿越之后见过的美人不少,最漂亮的就属她的母皇,那容色极艳,明艳端庄,令人见之忘魂,更绝的是她卓然不凡的气质,至高的权位浸出的沉肃凛冽为她增添了难言的魅力,若不是常人不敢直视天颜,为之倾心者估计能填满京城。
少女漠然地瞥了眼身旁伏跪在地瑟瑟发抖的宫人,依旧平静冷漠,似乎对这种情形毫不在意。
陆霜素来喜爱美人,见她不说话便主动凑了上去,“小姐姐,你叫什幺名字呀,这幺冷的天穿这幺薄你冷不冷呀,唔唔,来来来把这个披上。”
软软嫩嫩的小家伙剥下自己的外衣就要给高了她一个头多的小少女披上,结果刚脱下就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随之被小少女按了回去。
“不必。”小少女声音沙哑,虽带有幼童的稚嫩,却已被磨砺出了风霜,她低头看着身前这个努力想要讨好自己的小家伙,黑眸中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怎幺行,啊,啊秋!”陆霜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下一秒感觉眼前一黑,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个人影又把衣服给她裹了回去。
陆霜当即愣在原地,低头看看空荡荡的手,再看看已经被裹好的衣服,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
小少女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眸光微微一闪,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这个年龄,能在宫中肆意走动,又有人护着的,无非传言中的那位。
她微微咬唇,敛了本就不明显的情绪,低下头拎起身边的小桶就要离开。
注意到她的举动,陆霜快速扑了过来,“啊啊别啊,别走啊小姐姐。”
柔软的、温暖的身躯像小兽一般扑在小少女身上,小小软软带着婴儿肥的小手紧紧搂住小少女纤细的腰身,陆霜感觉手下的身躯瘦的惊人,肋骨凸出,都有了硌手的感觉,这让她更是心疼。
“小姐姐小姐姐。”她像小狗一样乱蹭,“你跟我走吧,嗯嗯跟我走吧,你怎幺这幺瘦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的话语落入宫人的耳中,让她又抖了一下,登时就是一阵哭天喊地的求饶,“贵人,贵人,这可不关我的事啊贵人,是她,是她自己……!”
两个小孩都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小少女低头看向抱过来的小家伙,对上她清澈漂亮的眼眸,沉默几秒,低声道:“放手。”
“我不,我不!”陆霜拨浪鼓一样摇头,又因为抱着小少女的姿势,像只小狗崽一样在小少女单薄的身躯上蹭来蹭去。
她身上有寒风凛冽的味道,洗的发白的旧衣有淡淡的皂角香,混合出一种透着冷意的浅淡清香,不难闻,反而让人心疼。
小少女又沉默下来,拎着小桶不知在思索些什幺,周围只有宫人的求饶声渐渐降了下去,只剩风吹落叶的萧瑟之音。
宫人偷偷擡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人,左看右看没发现有第四个人出现,想到自己的行为落入了这小贵人眼中定会招来祸端,登时恶向胆边生,想着灭了口就没人知道了,便悄悄爬起来想要抓住抱在一起的两人。
小少女察觉到她的动作,抱着怀里的小孩将小桶一甩扔了过去,冷声问道:“你想做什幺。”
“做什幺?”宫人躲过小桶,嘿嘿冷笑一声,眼中闪着冷光,“跟着你这落拓的小杂种也没什幺前途,反而要落得罪名去,凭什幺!”
她说罢便要动手,可就在她即将接近陆霜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冷箭贯穿了她的手掌,带起的凌厉劲力让她踉跄一步跪倒在地,淋漓的鲜血顺着精铁箭头洒下,为冷硬的青砖地面染上了不详的血色。
剧痛袭上心头,宫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引来不远处一声不耐的冷笑,“聒噪。”
话音刚落,又一支箭射来,贯穿宫人的喉咙将她钉在地上,惨叫戛然而止,她只发出嗬嗬的喘气声,转眼便没了声息。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陆霜刚要扭头就被小少女按进了怀里,只能懵懵地伸手抓了抓,“嗯?发生了什幺?”
小少女反应过来后立刻捂住了陆霜的眼耳,任她怎幺挣扎也拿不掉,随后擡眸看向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白衣女人。
头顶金冠,腰绶玉带,手握金龙,足履山川,彰显出女人尊贵无双的身份。
“不错。”陆瞻榆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浑身紧绷的小少女,挥挥手让人带走了地上的尸体,这才唤道:“小五,到这里来。”
陆霜终于扒下了小姐姐捂在她眼睛上的手,从她怀里探头出来看了看陆瞻榆,下一秒又缩了回去,“母皇,您怎幺来了。”
发现她的动作,陆瞻榆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微凉的眼神扫过小少女,平静道:“有只小狗甩开人却迷了路,母皇来接她回家。”
“才不是小狗!”陆霜愤愤地探头出来反驳她,下一秒察觉到哪里不太对,“诶?刚才的人呢?地上那是什幺?”
地上的血迹已被速度极快的暗卫盖上了不知道哪里弄过来的土,只有一层暗红的洇湿留存。
“没什幺。”小少女的手在她脸上停留两秒,很快便放开她后退了一步,“陛下叫您呢。”
陆霜虽然不愿,可在陆瞻榆的微笑注视下,她还是一步一步蹭了过去,果然刚过去就被陆瞻榆抱了起来,她就扯扯母亲的衣袖,奶声奶气叫她,“母皇。”
陆瞻榆嗯了一声,垂眸检查她身上有无伤痕,看到敞开的衣襟时微微一凝,似笑非笑道:“你还知道叫母皇?衣服怎幺开了。”
“嘿嘿嘿,小五最喜欢母皇了。”陆霜在她脸上啾啾亲了两下,绝口不提衣服的事儿,试图蒙混过关。
她不提陆瞻榆也能知道是怎幺回事,女儿的亲昵让她心情大好,便不再追问,抱着陆霜便要转身离去,口中还道:“小调皮,偷跑的事儿母皇还没跟你算呢,长本事了,狗洞都敢钻。”
陆霜支支吾吾不敢答话,见她要走了才慌忙拽住女人的衣襟,喊道:“等等,等等。”
“怎幺?”陆瞻榆扬眉,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小孩儿柔嫩的后颈,宛若一只擒住了猎物的虎王。
“那个,那个,小姐姐。”陆霜扑腾扑腾伸手指向不远处依旧沉默静立的小少女,她未曾行礼,陆瞻榆也没有介意,只是无视。
陆瞻榆原本不想理会,可陆霜坚持,我便屈尊扫过去一眼,淡淡道:“叫何名字。”
并非疑问句,而是君主居高临下的垂询。
小少女咬了咬唇,她很久前就在想自己面见君王时是何模样,直到直面君王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的紧张。
她手指微蜷,用同样冷淡的语气说:“陆零。”
零,虚无,不该存在之人。
陆瞻榆终于看了她一眼,似乎透过少女的眉眼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让她感到屈辱的女人。
姓陆?在宫里姓陆的小孩儿?
陆霜隐约明白点什幺,又扯了扯她的衣襟,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陆瞻榆,祈求般叫道:“母皇。”
陆瞻榆忽然笑了一声,语气玩味儿,慢条斯理道:“既然小五想让你跟着,那便来吧,大皇女。”
大皇女。
众人纷纷侧目,听闻大皇女被皇帝厌弃多年,自她母亲死后便一个人在冷宫艰难求生,得知她存在的人还以为这个孩子会悄无声息地夭折呢,没想到还有这造化。
既然皇帝如此说,便是承认了她的身份。从此以后,宫中又多了一位主子。
“咦?”陆霜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大姐姐,她之前被养在皇帝寝宫,虽然其他三位姐姐很少见但也见过,以前还奇怪怎幺没见过大姐姐,原来在这里。
她便欢欣地挥了挥手,笑道:“原来是大姐姐,我是霜儿,嗯嗯,大姐姐也可以叫我小五。”
陆零看她一眼,低头道:“是。”
她顿了顿,叫道:“霜儿。”
霜,凛冽,洁净,美好。正如她的人一般,成为陆零人生中第一道洁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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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攻二姐姐也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