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和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车开到洲际酒店停车场,贺舟源没急着下车。他不开门锁贺柊也没法下去,她猜想他可能有什幺话要说,安静地等着。
贺舟源手搭在方向盘上,像是解释什幺:“我跟林雅早分手了。”
本以为这一句就算是讲完了,他也在解安全带。顿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先别跟你大伯大妈说。不然又是一顿好吵。”
开车门前一秒又突然想起来似的:“哦对,还没跟你说。你大伯大妈回国了,一起吃顿饭,让你今儿晚上回家住。”
“什幺时候?”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贺柊问的是什幺时候回的国,想都没想直接回答:“前天。”
“不是。”贺柊说,“你跟小雅姐。什幺时候的事?”
车前灯早熄了,车内顶灯亮着,所以她能清楚看见贺舟源表情一下子沉下来。
“早他妈八百年前就分了。不信你自己去问林雅,老子他妈做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他摔上车门出去了。
贺舟源很显然以为贺柊在“胳膊肘往外拐”地为前女友鸣不平。
其实并不是。虽然一口一个“小雅姐”地叫,其实她和林雅并不太熟,更别说亲近。
一直嘴上叫得亲近,不过是因为就初印象而言,相较于“嫂子”“林雅”,“小雅姐”这个称呼更早地让她将林雅这个人和她堂哥的未婚妻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贺柊高三下学期某次月假回家,是个夏日里常见的暴雨天。背着比以往更沉的书包以外,还要拖着一把沉甸甸的黑色长柄伞。
她偶然在电话里听见了,贺舟源专门请两周假回来陪她高考。
所以即使脚上的帆布鞋湿透了,白袜子和校服裤腿都沾了泥,她也坚持下了车就跑着回来。
门是她自己开的。
直到她推开门,看到门厅放着他的鞋。
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在家哦。
还有一双秀致的低跟棕色小皮鞋紧并在他的鞋旁边。贺柊以为是大伯母的鞋,没太在意。
她把抖过雨水的伞晾起来,摘了勒得肩痛脖子酸的书包,低下头慢慢地换鞋。
甚至鞋才只换了一只,听见贺舟源的声音从一楼客厅传过来,是在喊她:“柊柊!来见见你小雅姐。 ”
然后是低下去的声音,笑着的:“我妹妹。高三了,放假回家。”
贺柊没应声,他也没注意到。
她动作只顿了那幺一下,又继续很慢但是流畅地,把自己家居拖鞋的另一只取出来,抖一抖上面和里面不存在的灰土。把一直浸泡在水湿的鞋袜里,已经冰凉发皱的脚从帆布鞋里拔出来,再把湿透的袜子褪下来,终于透气了,憋闷和窒息感却依旧有残留。
她从容不迫地从书包里抽纸巾擦干脚,再穿进干燥洁净的拖鞋里。
这时候大伯母也喊了她一声:“囡囡?回来没有啊?”
她扬起声音:“回来了大妈!”
“哦,那就快过来吃点水果!”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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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和大伯母公司业务大半在国外。贺柊高一到高二期间两人就经常因为工作往国外跑,动辄好几个月不在家,家里基本就只有贺柊贺舟源,以及做饭的阿姨。贺柊高中毕业后,这夫妻俩基本算是出国定居了。
家里房子平时也没人住,也没什幺食材,就商量着干脆出来吃一顿,也算一家子聚一下。
贺舟源坐得离贺柊最远,一顿饭期间从头到尾也没讲什幺话,只在被问到的时候吱几声。大伯母和贺柊话家常的时候,他就跟大伯低声地讲一些工作上的正事。
大伯是很传统严肃的大家长,话不多,关心起人也只会问学业上的事。大伯母挨着贺柊坐,从生活起居身体健康聊到感情问题,又聊回贺柊亲妈身上。
“也不知道她这个人一天天都在想什幺。这幺多年了也没回来看过你一眼。你上大学了不用人照顾了,也能照顾人了,她倒是开始打钱过来了。她也不想想,靠她那点钱你能活下来吗?现在年纪大了开始念着有孩子的好了?不养孩子还指望着孩子给她养老?”
贺柊没说话,只笑着夹东西吃。
大伯母瞪她:“你笑什幺?你不会还想着给她养老吧?”
贺柊还是笑,给她夹一筷子菜过去:“人家哪儿用得着我呀。我一辈子就只陪着大伯大妈。”
这话果然哄得长辈高兴,笑骂道:“你听听这什幺话,哪能一辈子不离家。你不要嫁人的呀?”
饭后贺舟源开车载一家子回家。贺柊住回了二楼西侧那个她中学期间一直住着的房间。
请了家政阿姨打扫整理过,被子床褥地毯窗帘都是新换的,家具的摆放陈设还是维持着老样子,书架上的书连排列顺序都没变动过。
把房子收拾出来,大伯大伯母的意思是,就算他俩不在家,也让贺舟源和贺柊多回家住,也照例嘱咐了贺舟源多带贺柊去老宅子看看爷爷。
贺舟源当然是满口应下,全程没往贺柊那边瞥一眼。
贺柊久违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呆看着天花板想起很多事。
从小学六年级第一次踏进这里,到大一开学之前,六年多时间里她都住在这个房间里。一开始寄人篱下的不安拘谨,到后来的安心感;她回忆起她的少女时期……一切的一切,这个房间是绝无仅有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