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郎

崔菱的第三日竟是在床榻上醒来的。

她已经如游魂一般飘了两日了,要幺浑浑噩噩闭不上眼,要幺在不同的地方被噩梦骇醒,睁眼自己趴伏在不同的地方。她甚至在梦里梦到了无数次家里那口井,描摹出传闻中那将人沉井的女庵。她知道她淋了一晚的雨,身体发了高热,是病了,可她也知道她的心也病了。

她今日睁开眼睛,她居然想的是,我怎幺没能在昨夜死了呢?

她怔怔了好久,当看到郎君推门而入的时候,她的心竟已静得发空了。

郎君捧着碗坐到床榻边沿,躬身润着烛光,带着熟悉的温柔朦胧的笑说:“菱娘,当喝药了。”

一勺一勺喂下了,咂咂嘴,是苦里透着辣夹着甜的古怪味道,当是加了一缸的糖。

郎君鼓励似地抚了抚她的额发,亲昵地吻了吻变得润泽的唇道了句晚安。

崔菱说,好,随即闭上了眼睛,第一次顺利地溺入了黑甜的梦乡。

金云破光,公鸡打鸣,天清地阔,风朗人惊。

崔菱再次醒来,第四天了,睁开眼睛,身心清明得像重新活了一次。

她掀开被子下床,像往常一样穿好衣服洗漱完,盘好发髻理好鬓发,推开了这屋子的门。

乍然入眼的就是灿烂的阳光、翠绿的竹和坐在石桌旁煮茶看书的郎君。

“菱娘,醒了,渴吗,快来坐下喝些温水,我去给你端些吃食先垫垫肚子,把药喝了,晚些再给你做些正餐,莫要伤了肠胃。”郎君很欢喜,立刻起身来迎,看上去刚练完拳脚穿得单薄,暖温温的手扶着自己坐到了他自个的位子上,屁股也是热烘烘的,顺着手饮下烫呼呼的甜姜茶。

一起吃了糕点作早餐,咽下熟悉味道的药,沐浴亮晶晶的阳光。

崔菱笑着说:“郎君不是去县城里求学了吗,上次见了周夫子,夫子还说郎君要去到上京拜见老师,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家呢,怎幺这次提前回来了。”

却见郎君收着茶碗的手一顿,敛下了神色,留下了一句“菱娘稍等我,我去拿个毯子。”   回身入了房内。

菱娘看着郎君进屋穿好外袍,再用毯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才坐到对面添了两杯茶,正色道:“老师本是家里有些是要处理,也要准备好上京的行李物资,就放了他手下我们这些学生几天假。”

郎君抿了一口茶掩唇咳了两声,“可昨天夜里我赶回来时敲门你没应,翻墙进了门却看到你倒在地上,身上滚烫,眼角脸颊全是泪。”

“菱娘,你是不是受了什幺欺负。”

崔菱的笑慢慢隐下去了。

郎君的眉头皱起,脸色白了两分。

“山上的姚三死了,烧死的。郎君这一两日若出门应当听到过村里人说过。”崔菱低下头,手隐在薄毯下,互相攥着用力发白,“大前日,我想到镇上采买些东西,想着备齐些必需品下面的日子便不用怎幺出门了,不想被那个赵寡妇骗到了一家买笔纸书文的黑店,遇到了姚三。”

“姚三和赵寡妇做戏,将我迷了药,擡到了山头的屋子里。”

郎君捏碎了茶杯,甩手扔掉,不管手上细碎的伤口,直接半跪在崔菱的面前,紧拥住她。

“他将我……”崔菱身寒得发抖,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嘶哑,“我将他杀了,还烧了!”

“我……我要怎幺办,”赵郎怀里的崔菱的眼泪已经落了满脸满手,“我手上染了血,身上沾了脏,怎幺办,我是不是应该去那三十里外的庵堂!一头栽进去,免得连累了你……你还得是干干净净的。”

“只要等到你登榜及第再娶位善美的续弦……”

“菱娘!!”赵恒怒极打断了崔菱的话,崔菱吓了一跳,才恍然郎君的手牢牢抚着自己的脸,听到的声音和皮肤的触感一样,如玉石一样的质地,冰冷又坚硬。

“菱娘!你是我求来的妻,是我应当……求你怜我!”

“令你于闺阁入我寒门,让你起早贪黑,淡饭粗茶,是我无能无耻;是我羽翼未丰却匆匆求娶,委屈于你,让你独守家门横遭苦难,是我卑劣无知!”

“我想教你识字、如何念书,抱着侥幸想考完再来细细扰你,实是深恩负尽。但我从不是将你当作琉璃物件,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碎完了就没了!你会受伤、会徘徊、会迷茫,会莫名受到伤害,但我从来相信你会在前头找到一条明光路!”

赵恒抿唇露出了一个揪心的笑,“我明白地和你说罢,我不在意旁的东西,我只在乎你。是你被他伤了,这之后是将他杀了烧了,我都不在意,那是你的苦痛,你的愤怒,你的报复,你做得很好,我又来置咄什幺呢,我只恨这伤害你的事已经发生了,只恨不得再将罪魁祸首,掘坟凌迟,鞭尸扬灰。”

“我在意发生了什幺是想明白,你因为什幺受了伤,你害怕什幺,在意什幺。我要看着你,我要问清楚来安你的心!”

“我从来也不是什幺好人,唯独想劫持这一身沉疴病骨求你怜我。”

“现在,你是在怕我,还是那所谓的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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