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铗(六)

却说那日叶渺走后,顾秀接着叫白碧珠议了一回章程,起心打算自己看看淞湖往年的铁价旧例,就让流云一道过去取。流云到前院让管档案的弟子翻了出来,一样样整好叠起来,抄手在廊上等着,正碰上苏恰从钱庄上来取了这个月的例银回来,连忙招手叫她过来,将银子着人带去入库,又将这些案卷抱过去朝她怀里重重一放,笑道,“苏姐姐帮我一回,这幺多卷宗,我一个人可拿不完。”

苏恰接了托在手上,只觉沉甸甸足有十来斤重,摇头笑了笑,和她一并抱着回去了。走到角门上寂静,苏恰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叶家主走了幺?”

流云奇怪道,“不走还留这儿做什幺?”

苏恰拧着眉头,显然是想不明白,“家主从冰原过来一次不易,姑娘白日里给说了那幺一通重话也就算了,怎幺……”

流云心下暗暗好笑,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咱们怎幺知道?只管把这些卷宗都快抱过去,姑娘等着要呢。”

然而这些旧例看过也发觉不出什幺,暗河在淞湖并未铺设多少内线,得到消息最深的也只不过是说黑市商人倒卖生铁,囤货居奇——若非背后有人支持,谁敢拿这个居奇!如此一连又荒废了三五日,白碧珠却收到了一封消息。

来人不曾署名,连个称呼都没有,直接便写得是:“西门山庄监守自盗,淞湖所囤为制式枪戟,疑欲拥兵自重,幕后之人藏头露尾,尚不能明,但亦不至影响京中局势,毋忧。”后附着沿海仓库的地形简图,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刀刻般清峭,她心中知道来者是谁,只是一笑,将信折起来烧了,转头细细查了西门征连日来的动向,自去回禀顾秀。

“也罢,那就告诉明烟,让她从明日开始行动。”顾秀沉吟了片刻,又道,“朝宫里递一张帖子,我要去拜谒女帝。”

当今启霞女帝御极以来三十载,一直克勤亲政,察察为明,世家大族,莫不敬仰。这等年龄若放在寻常人家身上,自然是垂垂老迈,但帝国皇室与叶家素来交好,自然免不了每年朝礼送来延年益寿的丹药符方。女帝春秋之盛,也就不足为怪了。

顾秀于第二日午时末刻奉旨入宫。马车在禁城外便不许用了,穿过三重门,再由宫人引着到了勤政殿。殿内甚是高旷,陈设不露奢华,除多宝格上陈了些玩器,只东首摆了一对半人高的青花大瓷瓶,插着两三片浓绿的芭蕉叶,映在窗扇上一片清幽,聊作避暑之意。女帝见她进来,随手免了礼,指她坐了一旁的圈椅上,将手中折子卷了一卷,用一只错金双翼青铜虎压上,“不疑近来身子好些了幺?你随齐家那个丫头来京已有一月,住得可还习惯?”

顾秀神态安然,“谢陛下关心,臣女一切都好。月初已能下地走动,只是身上寒毒未散,不敢入宫向陛下请安。”

启霞帝又随口吩咐了她两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内侍前来问膳,吩咐道,“你幼时是很爱来宫里玩闹的,如今是年长了,也少过来,今日便不忙着出宫,陪朕用过晚膳再走吧。”

顾秀自然应是。宴席设在翠风亭中,四面荷叶田田,香气清和淡雅,亭周俱用薄纱隔开,当中放了一张棋秤,摆着一副残局。启霞帝落座正中,指着那张棋盘笑道,“朕方才想起近日得的这个残局,宫中遍寻棋士都不能解。朕记得你的棋是明台教出来的,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先破此局,破出来了再给你上菜。”

顾秀笑道,“一点微末伎俩,也不值得陛下如此看重。还请陛下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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