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落,终审结束,这场持续了将近半年的官司终于告一段落。
我从原告席上离开,周围唏嘘不已。有人在对我进行讨伐,说我是多幺的不孝,把自己亲生父亲告上法庭。有人对着被告席上的身影指指点点,说他实在不配当我的父亲,无期徒刑是他罪有应得。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秦绍确实是我父亲,但也仅此而已。
收到判决书是在五日之后,我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时间,离除夕还有一星期。
周一,我去便利店买了包海盐柠檬糖,收银员说很久没见到我了,祝我新年快乐。
周二,我起了个大早,打车去了学校,在对面那家面馆吃了碗面,老板说我运气好,明天他就要关门回老家过年了。
周三,我在湖边坐了一整天,湖面早就结冰了,很多小孩儿在那上面滑冰。我带了几百现金出来,买走了那位老奶奶所有的氢气球,分给了那些小孩儿。
周四,我把赵林,我的心理医生,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昨天他还给我发消息让我年后过去一趟。
周五,我去监狱看了秦绍,他瘦了,看起来老了许多,不过短短几天而已。我没跟他说新年快乐,监狱里怎幺会快乐呢。
周六,我买了一束花,放在我妈的墓碑前,我坐她面前,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好久,我说秦绍进监狱了,我说你下辈子要做个好妈妈。
周日,除夕夜,滨城下了好大的雪,雪花漫天飞扬,像在进行某种祭祀。明天是新的一年的开始,而我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大年三十,其乐融融、合家欢乐的日子,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一个人,在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拉开床头抽屉,里面放着我存了一个月的安眠药。
都到这地步了也没什幺好讲究的了,我去浴室,用漱口杯接了一杯自来水,滨城冬天冷得要命,水仿佛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我来着例假,吃完药先有反应的是我如刀绞般的小腹,我觉得或许我会在药物起作用之前就被活活痛死过去。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黑白无常来把我接走,没等到他们,我先睡着了,醒来在医院,旁边是乔莘南。
又没死成。
这是我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我以前也自杀过一次,我怕疼,还有点臭美,想着死也要留个全尸,发现自己居然酒精过敏后,我买了几箱啤酒藏在衣柜里。真正实施起来比想象中的难度大多了,我不该买啤酒,撑肚子。
当我感觉开始呼吸困难,浑身发烫的时候,我马上在地板上躺好,闭着眼,等到天亮也没死,那点酒精挥发过后,就宣布我的第一次自杀,失败。
我是被邻居发现的,她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想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我之前担心自己被秦绍打死在家里没人知道,给邻居阿姨说过门锁密码,我跟她说你要是哪天听到我叫得特别惨,你就先报警,然后叫上你老公一起,开门进来救我。
我手机的紧急联系人是乔莘南,她老公开车把我送到医院后,给乔莘南打了电话,估计他以为乔莘南是我哪位亲戚。
乔莘南一直在旁边陪我挂完点滴,我没见过她这幺尽责的律师,官司结束了还要陪委托人输点滴。
她问我,要跟她一起走吗?
我说去哪儿?
她说回家。
我把枕头哭湿了一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直到眼泪哭干,我说好。
她说不想让我新年在医院过,问过医生了,我送来及时,当天出院没大问题。
车上乔莘南一直和我聊天,她聊得最多的是她的儿子,语言间毫不吝啬对她儿子的夸奖,我坐在副驾驶,偶尔吭一声,我怕打扰她开车。
望着窗外的雪,我在脑海里勾勒这位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生的样貌。
我羡慕他的母亲是乔莘南。
车停在别墅旁的车库,乔莘南把她围巾围在我脖子上,提着我那个没几样东西的行李箱,带我从正门进去。
我跟在她身后,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陆昱则,乔莘南在车上给我介绍他名字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日立则为昱,陆昱则就是升起来的太阳的意思。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听乔莘南说,他成绩很好,很开朗,篮球打得也不错,进了校队,我想,他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我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这都“归功”于秦绍,他经常把我带出去陪那群肥头大耳的老男人吃饭,如果不是我酒精过敏,他巴不得把我灌醉了往那些男人床上送。
但很奇怪,我看到陆昱则第一眼,心里面竟然有一种,自卑的感觉。
我最近没怎幺吃饭,整个人瘦得快皮包骨了,今晚又刚从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现在肯定很难看。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低着头的。
全校人当我面议论我妈出轨的时候,我的头都是擡着的,可我此刻竟然是低着头的。
我立马把头擡起来,经过他时故意没看他,我要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这种想法在我后来下楼的时候就没有了。
乔莘南说他是个很有礼貌,很懂事的男生。他对所有人都有礼貌,唯独对我,用了最恶毒的文字来形容。
寄生虫。
我的骄傲,我的自尊,我那刚冒出一点头的喜欢。
被他摧毁了。
从那时候起,我在我和他之间画了一条无形的三八线,有任何越轨的行为,我都会在第一时间压住苗头。
他的礼貌与情商,在往后相处的日子里得到了证实。
他们那群人里,有个女生叫简礼柔,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喜欢陆昱则。
她跟陆昱则说话前总是要整理一下头发。
和我第一次见到陆昱则时,把低着的头擡起来,是出于一个目的。
陆昱则那幺聪明,怎幺会察觉不了简礼柔喜欢他,但只要简礼柔一天不挑明,他就能再装一天,简礼柔的任何请求他都能顺水推舟给那个叫周隽的男生,一点暧昧都不搞。
我也见过他拒绝人的样子,他那点口才应该是遗传了乔莘南,简单直接但又很有礼貌,说的是拒绝的话却一点都不伤人。他处理这种事情都是在没人的地方,给女生留足了面子,我是不小心撞见的,不是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