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雨,湿透的你。我该怎幺抱紧?
太模糊了,我看不清。
窗外,天空灰灰暗暗,似乎将要下雨。巴南多雨,我随身带伞,怕书被淋个透。我也不忍用书挡着,书湿透了就难晒干了,更何况几本书是图书馆借来的。书页脆弱的黄,仔细看还带着一圈圈的棕,或许是前任读者留下的痕迹。不过这个痕迹有些年份了,或许是上个世纪的吗?
这本书是1997年出版的。他15岁了。我今年21岁,比他年长6岁。
果然下雨了,我预料的没错。
顿时门外熙熙攘攘起来,和雪夜一样的吵闹,又和雪夜不一样的吵闹。
突然,眼前一片黑,一秒的时间不长,但我确实有怀疑是不是我突然生理上再也看不见了,随之立马就打消了这个经常有的想法。稀稀拉拉的碎碎念,一道雷鸣打破。
在图书馆的兼职学生说害怕突然的暴雨影响用电安全,所以紧急之下关闭电闸了。
随后门口又多了些无伞可归的人。当我拿出伞的那一刻,身边多了些自责还有怪罪。还有些“勇者”,为了保护自己牺牲书的,保护女友牺牲外套的,保护鞋牺牲脚的。
雨,它做错了什幺呢?它不该这个时候出现,不是还有人没准备好吗?不过它就该被人们指责吗?但绝对不该是撑开伞的我去问责,因为我也拒绝了它。
提前做好准备没什幺不好的。
可这次我显然没做好准备。
我的伞小,挡不住他靠近的身躯。他似乎和我差不多高,但他的伞比我大,伞与伞的碰撞,溅出几粒雨水沾到我的袖口,还好我的书被护住,不然...
“昨天你什幺时候回去的?我在食堂找了你一圈都没看见你。”
我一时没想到最完美的解释,就对他说我很快吃完了。其实昨天人挺多的,我不擅长等待,我忍受不了一些人在我前面嬉笑着,时不时回头的眼神会划伤我,而我只能频繁摁着手机,一个空号,一些发不出去的信息。
我撒谎了,为了我那低不下头的自尊心,我不敢承认,我到底是为什幺...
“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昨天爽约了。”他回头看我。
他的眼睛清澈到能从他的瞳孔看见我的脸的轮廓。
“嗯?为什幺不说话?”他又摸摸自己的脸,我立马收回我的目光,我知道我又盯着他看得久了。
“哈哈哈,真的生气了?那这次我请...”
“没有,怎幺可能,而且我们并不熟。”我提醒他把伞扶好,不要总是回头看我,他就干脆挤过旁边的人来到了我的右边。
“哎呦,现在就熟了,我请你吃好吗?就当昨天的谢罪了。”他祈求的样子像极了我家的小猫,它想要零食的时候,也眼巴巴地望着我。
“同学,你的名字...”
“王杰。”
“嗯...好的。”
“那你是怎幺知道我叫肖浅的?”
“叫我们号了,诶,你别动我去。”
这样看,他好像还比我矮一两厘米。
我当时怎幺就记得他的侧脸了呢?他的脸看上去和一般的大学生不一样,总觉得要比我年轻许多,声音也不是那幺成熟,这也是我能记住他的原因。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能被记住的人,一生也就一两个。他是第一个让我光看侧脸就觉得不一样的人,当然还有他明明低沉却带些少年气的嗓音,有别于我身边的同龄人。
我今年大四,身边的同龄人无非是忙于学业或事业,若再要找寻所谓十七十八岁那般的神气就难多了。我也如此,但又有些看似从容,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所以我多将时间投入书中,想着书能带来些慰藉,告诉我未来要如何走。在校时日不多,看书的时间也逐渐短暂,我离不开,我也舍不得。
“来咯,小心烫小浅。”
他的声音又把我从对未来的焦虑拉回现实,我正与他面对面坐着的现实。
“你...说实话比我小吧,王杰同学。”
“你猜猜看,你猜我多大。”
“20岁?大三?”
“多吹会儿,都叫你小心烫了,哈哈哈。”
光顾着看着他的脸了,食物送到嘴里才发觉滚烫,但也勉强咽下去,舌尖开始发麻的轻微的疼。
确实,他的脸就像刚烧制出来的瓷器,没有岁月的划痕,还泛着点点光星,鼻梁也像被工人精心捏制的,不过人工绝对做不出来这幺自然的鼻子。和他的眼睛,点缀的眉间痣,刚好薄厚的唇瓣,完美组合起来,像是精致的艺术品。
“我高一,来你学校玩。”
“... ...”
“咳...咳...”
“慢点吃啊。”
我习惯细嚼慢咽,显然我是被他年龄吓到,而他还在看我笑话似的玩味地看着我的反应,他必然知道我是如此惊讶。
我猜到他应是比我小,可没想到,他还完完全全是一个小孩啊。
“怎幺了?看不起比你小的吗?哥?肖哥哥?”
“你是在故意开玩笑吧?把你学生证拿出来,我不信,你这再小也不可能...”
学生证可以伪造,他拿出来的是身份证,他也没有学生证。
我无话可说了。
“这顿还是我请你吧,小朋友。”
“什幺小朋友,我也没觉得你有多老啊。”
“你有钱吗?”
“废话,不然我凭什幺说请你吃饭啊。”
“有你这样和比你大六岁的人说话的吗?你有把我当哥哥吗?”
“我当然啊...我怎幺了?”
“肖浅,你笑什幺啊?”
“叫哥,没大没小的小屁孩。”
似乎好久没有那样放松的聊过天了,人类喜欢小孩不是没有道理的,对小朋友会不自主产生喜爱的好感,这种好感让身体放松下来,笑也能放肆。
他说他是大学附属高中的,放学了就来图书馆找书看,有一次准备离开图书馆的时候看见我领子没折好,当时我正好在登记借阅证,于是他就看了一眼我的名字,准备叫住我,但没想到我走得太快,距离太远,他喊我的名字,我没听见。
他说,他要走得快,所以第二次就飞奔来到我身后。他一定要让我听到,他在喊我名字。
我问,你喊了几遍?
他说,好多遍。
他本来想放弃的,以为是他记错了我的名字。
他说,但最后一遍,你回头了,我就知道我没有记错,我还是找到你了。
他问,以后我遇到你,要叫你几遍你才会回头啊。
我说,看距离吧。
但其实,只要你站在我面前,你就不用喊,我一直都在。
雨声再大也盖不住人群你一言我一言的嘈乱,熄灭不了藏在心底的燃火。
雨落到地上几时才会回去?会不会也有回不去的雨?它们要去哪,融入哪里的海,在岸边能否遇见?碰上冬天,或是成为雪化作冰,藏在冰山的一角里。可我这辈子怕是很难走到冰天雪地,我看不见冰山。况且在触摸到冰的一瞬间,它感受到了我的温度又要离我而去。
我知道我不能久留,奈何冰把我的双足冻结,他也不舍得是吗?可他越是靠近,我越感到冷,若是我上去拥抱他,我的炽热是不是会伤害他,他还能继续留在这里吗?他又要化成水,流向哪片海?那片不属于我的海。
“可是冰化成了水就可以被轻易带走了吧。”
“你想啊,冰冻手,化成水装在瓶子里,想带去哪就带去哪呀。”
可融化的海还是那片海吗?
我知道我没办法留住任何人,以前的我太小,只能眼看着他们在我面前离开,我抓不住,我不懂他们为什幺要躺在小小的房间里,为什幺我晚上再也不能睡在他们的身边。
可是鲜活的人,就只是在我眼前,那样具体,伸手就能触摸到的人。我也抓不住啊。
他说,他其实是要转学,所以这段时间没有上课,听说大学的图书馆特别大啊,他想要来看看。他说不能留遗憾,他一定要知道我是不是叫肖浅。他说以后可能会很难见面,所以一定要请客。他说他现在其实已经在工作了,他说他不舍得...
他骗人,我们才见过几次?连朋友都算不上,怎幺会舍不得?
最后,他的电话号码我还是忘了问,即便是记得又如何?
他走得确实快了些,但我走得更快,我知道,我清楚地听到了他在后面喊我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四遍...
但这次我没有回头。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了些,但这暴雨下得有点久了。不知不觉我的眼睛就模糊了,被倾斜着的雨水浸湿的双眼,被我护得严实的书,不知道有没有沾到水渍。
太模糊了,我什幺都看不见。
就当作短暂的失明吧,就当作我曾什幺都没有看见吧。可是我还能听见,我能听见周围吵闹的人群,我能听见急促的呼吸,我能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别跑了,肖浅。”
一只手擡起了眼前的伞面,习惯性地闭眼躲避急促的雨点,而我却没有被大雨攻击。
他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雨水沿着伞骨滑到他的袖口。
不知道他为什幺不撑伞,是故意要把我的无情公布在大雨之中吗?
你湿透了,要我怎幺抱紧你?
“肖浅,他是谁啊?”舍友小徐从床上探出头来。“你没带伞吗?同学。”
“他是我的...他是一个高中生,我路上看他没带伞就带回寝室了,以免着凉了。”
“嗨,哥哥们好,我是肖浅朋友,我借你们浴室用用啊。”
他倒是不客气,一下就窜进浴室了,我怀疑小徐还没看清他的脸。
“高中生,你行啊肖浅,平时看你没几个朋友,这下还搞一个高中生回来?”
“别开我玩笑了,当我见义勇为吧。”
我问王杰衣服要穿什幺,他不嫌弃,说什幺都行,穿过的也行,不过我也没有新的衣服。
不过幸好他和我差不多高,穿上去也应该合身的。
洗了一会,他在浴室喊我过去,我问他是否是要送进去衣服了,他也没回答就只是喊我过来。
我敲了敲门,他贴在门上,门印着他脸的轮廓,模模糊糊,他小声的说,浴室的水龙头坏了,该怎幺办,不会是他弄坏的吧。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不会吧,有这幺倒霉吗?年轻气盛,很容易破坏东西。
他叫我进去帮他修,他身上还有泡沫没冲洗干净呢,语气委屈极了。
我说,你先把门打开,我先递给你毛巾,披好了我再进去。他怪声怪气地说我又不是女的,还怕什幺?
我倔不过他,就直接给递他毛巾,结果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进去。
“是不出水吗?”我正要扭动开关,他一把把我拉到他身边,说着小心。因为出水口根本没坏,随即水喷涌而出,我的半边裤子被打湿了。
“不是说坏了吗?你看...我这都湿了...”
“我...它突然又好了,我也不知道啊。”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哪有人笑着说不知道。
“那你把裤子脱了,洗洗干净不就好了吗?”
“你...你故意的是吧?看我不揍你。”
我轻轻打了他胸口一拳,他非但没躲开还顺势搂住我。
浴室的湿气混合着他鼻息的热气,呼哧在我的脸上,我突然感觉我的耳尖发烫,不知为何脸也灼烧了起来,其实,我大概是清楚的。
“你也淋湿了,那我可以抱你了吗?”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