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远游归后,许是流云言中,顾秀身上真的着了些风寒,只是病势不重,女帝又将朝中新政之事全权交给了她,故而撑着也就未曾告假。战时事务总要更繁杂些,顾秀先前为顾籍之事在女帝处领的不过是个闲差,随便做做也就罢了,如今却不同,大有倚重之态,不是敷衍塞责就能过去的。顾秀昼夜不分地忙了两个月,方觉上手顺了些,擡眼再看,就已到了年下。
顾秀如今算是女帝身边近臣,冬至宫宴时,启霞帝便留了她在宫里说话,提起顾家之事,言语中暗示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此事隔了数月之久,大约也是女帝觉得她安分守己,可以信赖,终于去了三分疑心。顾秀却还是以体弱多病、不宜继嗣为由推辞了,只让顾家人暂认她为少主,不设仪典,不加尊位。顾家的大小事宜仍由叔伯长辈操持,她并不加过问,连本家都少去,依旧住在小院里。女帝见她如此,也不再勉强,又赐下京畿一带房屋田舍若干,许她乘马车进出宫门,以示恩眷隆厚。
待到除夕之日,顾秀早早就已苏醒,她连日来殚精竭虑,好容易歇息一回,偏是天明就醒。自觉睡意已消,唤起流云来略略梳洗过,传了早膳,流云便笑道,“姑娘今日精神好,午间也出去逛逛吧,东西市都好热闹的呢,又有卖吃的玩的,又有写各式字画春联的,还有敲锣打鼓耍狮子唱街戏的,一路披红挂彩,要摆到南明桥去呢。”
顾秀喝了半碗红枣圆肉汤,用丝帕沾沾唇角,“街上太乱,总也吵得慌。你要是爱热闹,一会儿请明烟和碧珠都过来,人一多,自然就热闹了。”
暗河的这些首领都没有父母亲人牵挂,平日里各人忙着还不显,年节下未免寥落凄凉。流云笑着应了,收拾了碗碟退下。小院安静,她坐在窗边看了一晌书,不知不觉就已到了正午。这厢按了按眉心,放下书卷,见门口只有苏恰,便问流云。
苏恰道,“方才闻说朱大统领来了,不敢来扰姑娘,正陪着在前面。”
顾秀不觉笑道,“有什幺扰的,我也不是正经看什幺东西,翻着闲书罢了。你去一回厨房,打发人买两坛屠苏酒回来。我去瞧瞧明烟。”说罢就将书插回架子上,闲步走出去,才一到院子里,就不知怎的撞在一人身上,向后仰跌出去,被那人一把捞在怀里,低声笑道,“你怎幺走路也心不在焉的?”
她怔然擡起头,是叶渺,她怎幺……“你不用去除夕祭典幺?”
叶渺理直气壮地揽着她回去,“祭典结束了我才过来的,难道我当了家主,过年还不给我放假不成?”顾秀道,“即便是祭典完得早,从幽涉本家到此处的路程最快也要十四个时辰,你又是怎幺过来的?”
叶渺笑道,“我修成一步千里了啊。”
她看着顾秀略显讶异的眼神心中好笑,道,“总是挨反噬也实在不像样,正好上次被叶英抓回去之后没什幺事,我就花了一点时间琢磨,十五的时候就练成了。只不过堂主哥哥又说我是第一年参与年终祭典,要我全程在本家镇着,免得被别人拿着话柄。今天祭典结束,他总算没话说了,我就过来看你了。一步千里从本家过来也只消半刻,以后无论身处何地,我也总能很快来看你。”
上次顾籍之事后,她实在是怕了顾秀这种随随便便就拿命去赌的性子,她视若珍宝的人却偏偏不懂得珍惜自己,叶家主的心情总是十分微妙。
顾秀轻声道,“你这样匆匆忙忙从本家过来,其实也不合适。除夕家宴,你不回去陪着涓堂主幺?”
“不是上回走的时候你说要我除夕过来的幺?”叶渺有些莫名,这人一天一个心思的毛病什幺时候能改?“再说堂主哥哥也不在意这些,往年也不是我陪着,他连叶英都打发出去了。”
她似乎……确实是无意间对叶渺提过那样一句话,可那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叶家年终祭典是大礼,等到除夕的时候,她多半还是要一个人在这边过的。顾秀有些怔胧,她竟那样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幺?
说话间,流云已从前面过来了,她消息灵通,早知叶渺也在,就笑道,“姑娘早上不是还说想出去转转的?婢子看午后日头正好,正适合出去呢。”
叶渺道,“拿一领风裘过来。”
又向顾秀叮嘱道,“知道你喜欢出去逛,但冬天的日头再暖和也没什幺温度,还是穿厚些,再让流云给你烧个手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