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山路新雨,空翠欲滴,身侧就是千丈高崖,深谷里偶尔传出清越的鹧鸪。叶渺已经走熟了这条路,她没有带侍从,也没用什幺法诀,她是一个人走来的。
从朔望峰下走到四时观要整整一个时辰,叶渺到山上时已经起了雾,山谷间岚气朦胧,遮住了中原景物,倒有些像幽涉了。
只不过幽涉从来没有这样春花秋草的好时光。毗邻冰原,幽涉海岸永远是终日飞雪,少有的几个月夏季,也会很快被呼啸的冰雪取代。正出神间,观门已然开了,面容清癯的道人向她一拱手,“居士比以往早来了三日。”
叶渺拱手回礼,“故人之约将近,想是修行未够,心中不宁,难得清静,才来此避世,倒叫大师见笑了。”
“心有牵挂,却也未必不得清静。”明虚微笑道,“便是三年来居士为之祈福的那人幺?”
叶渺轻轻叹了口气,明虚便道,“居士心中似乎仍有忧虑。”
“抄经祈福,气运却是虚妄。我不过是图一己心安罢了。”
“居士安知虚妄?”
叶渺笑了笑,“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去,存于人世而不知几何。智者不可取,巧者不可得,变化不知数,岂非虚妄?”
“定之,天也,裁之,命也。天命弗易,大道无情,非人力所能及也,怎能言其虚妄。”
叶渺道,“既非人力所及,区区香火,又安得逆天改命?”
明虚默然半晌,忽而道,“居士何以祈福?”
“如我所说,以求心安。”
“何以心安?”
叶渺微微一怔,随即微笑,“道长敏锐。”
明虚长叹道,“我当知居士不是笃信天命之人。”
“在下亦修道,天命自然是要信的。”叶渺微笑道,“只不过所信之处,与道长各有异同罢了。”
四时观的小道士引着她到了斋院。修道之人易筋洗髓,她多年辟谷,也无需再斋戒,只是沐手焚香,素衣散发入内。旁边的书格上垒着她三年来抄写的血经,一共二十七卷,俱已抄完祭过,用黄纸封存。她今次本不必再来,只因内阁三年一换届,京城连日事多,便索性到这里躲清静。
然而这世上的事,从来是你不去寻麻烦,麻烦却偏偏要来寻你。叶渺在斋院中安然修了七日的道,就有小道士在外面叩门,称有一位绯云姑娘求见。
绯云是朱明烟在暗河的代号,暗河怎幺找到这里来了?她起身去开了门,“朱统领进来吧——”
朱明烟神色恭谨,不敢擡步,“叶帅清修之地,属下手上血气太重,恐有所玷污。”
那小道士颇机灵,见状当即引着二人到了旁边院中茶室,从偏房中奉茶上来,掩门退下了。朱明烟正膝道,“三日之前,西陵的人发现了陈从谦与启霞帝私交的迹象。属下令人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才知启霞帝近日来已通过西陵侍卫私相传递,与陈氏一党的大臣交好,意图复位。暗河今早已借换防之名将西陵守卫调开,叶帅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宗室与内阁?”
启霞帝也就罢了,当初顾秀出手断得彻底,朝中凡启霞帝亲信皆元气大伤,便是死灰复燃也翻不起什幺风浪。只是陈从谦……这人是吏部出身,开阁后方才崭露头角,背后靠着霆亲王,不曾想还敢两面三刀,跑去和启霞媾和?
朱明烟道,“自叶帅此次闭关以来,公主殿下在宫中设宴三次,两次都借机召见了方党。第一次是方家长子方昕,第二次是其妻弟齐烨。两月之后就是大选,恐怕陈尚书是坐不住了。”
叶渺便皱了眉,“这就是胡闹,大选是内阁和议会的事情,她在里面掺和什幺?此事方家知道了?”
朱明烟略一思索,“眼下尚不确定,故属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这清静是躲不成了,叶渺道,“罢了,你先回去把公主殿下给我摁在宫里不准乱跑,也不准她瞎摆什幺宴席。西陵那边断得干净一点,送不进消息去,料启霞一个人也不能成事。杜衷情况如何?”
“杜少卿安居江左,并无异动。”叶渺点点头,朱明烟便领命下去了。她同明虚致过歉意,便只身牵了马进城。在朝局中浸染了三年,她如今也逐渐明白玄门所掌握的力量相对于帝国的华族世家而言,有着怎样神秘可怖的意义,倘非必要,她是不肯在人前展露出太多的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