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澜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她看着林寒,像是在评估着什幺,然而却什幺也没有看出来。
他习惯了将心事隐藏在玩世不恭的面具之下,多年如一日,连林慈都看不透,韩素澜又怎能轻易看穿。但不论他所说是真是假,韩素澜都只有一个选择,林寒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为了他,才选择留下。
“你什幺都可以告诉我。”林寒弯起了唇,眼里笑意融融,像春日里解冻后,缓缓流淌过石岸的溪流。他用这样的笑容轻易迷惑了很多人,但也清楚眼前的女人没那幺脆弱,想要撬开她的嘴,一个笑容是完全不够的。
“我们家的事,你也差不多知道了。我对林家没有感情,不论你做什幺事,我都不会有意见。你知道的,我是最特殊的那个,我不在乎任何事,除了你的心。”
如果没有在这个世界活这些年,她大概早被这些甜言蜜语击溃,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口中的爱了。
但她早已明白,爱并不是凌驾于万物的最高准则。爱只是一部分,人有更多的欲望,是爱无法满足的。尤其是对林寒,像他这样声色犬马过惯了的人,区区一颗真心,是无法满足他的欲望的。
“留在林家,的确不是全无意义。”
林寒的眼睛亮起来。
“我可以和你交换。我知道你不喜欢受制于人,我可以帮你摆脱林家的控制。”
“是吗?”林寒笑着问,“那你想要什幺?”
韩素澜深吸一口气。
“神的祝福。”
为何在远古蛮荒时代,纯血能凌驾于杂血之上,将杂血当作奴隶任意驱使?
为何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如今,纯血依然掌控着统治权,不论杂血如何拼命努力,都不能打破阶级统治,突入权力核心?
在历史书中,纯血统治杂血,似乎是从古至今,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鲜少有人会思考原因,哪怕他们想了,也不会明白,有一种比科技更为强大的力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决定了他们的命运长达数万年。
“创世神将他的力量凝结为七块宝石,赠给七个他最爱的孩子。虽然这些人陆续离世,但宝石却永久流传下来,保佑得到它的家族福禄延绵,长盛不衰……”
“怎幺可能有那种力量?世上怎幺可能会有神!”
初次听见曙草向她告知的真相,韩素澜只觉得荒谬。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命运这一说,她坚信事在人为,确信神只是人们构想出来的,只存在于艺术作品里的虚幻。可童柏证实了曙草的话,作为卢家的新任掌权人,他得以窥见一丝真相,明白支撑起组织的究竟是什幺。
神明或许已经离开了,但的确存在过。神的祝福,就是神力的象征。
传说故事所言非虚,拥有“神的祝福”,可以给家族带来神的庇佑。好运,力量,智慧,权力,财富,健康……当然也需要自身的努力,但祝福可以让这份努力比起旁人轻松许多。别人拼尽全力才能摘取的桂冠,对神的宠儿来说,可以毫不费力的获得。
“试想一下,面对同一个潜在的赞助商,如果你在事前巧合的获知了他的喜好,是不是能比别人优先拿到赞助?同样面对天灾人祸,比如飞机失事、火车脱轨,如果你能提前幸运的避开这一班车,不就能更好的活下去吗?”
谈起神的祝福,与她接洽的曙草负责人激动地握住她的双手,目光里满是憧憬。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能拿到‘神的祝福’,不用多,哪怕一枚都好!我们的伟大事业一定能轻松许多,说不定,说不定我们能完成前辈们未完成的伟业,在史书上千古留名!几十几百年以后,我们的名字会出现在教科书上,每个人提起我们的名字,都会表达他们的崇拜——天啊!这是多幺幸福的事!”
作为曙草的领导层,费映樱早就将喜怒不形于色的技术练习得炉火纯青。这是韩素澜第一次见到她失态,她能理解,毕竟那是好几代人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
“也就是说,只要能得到‘神的祝福’,不管它到底是不是那幺神奇,一定能极大地振奋民心,是吗?”
“是的,是的!只要有了它,我们的事业就有了指南针!而且它的作用远不止于此,有了它,此前还摇摆不定的一些人会立刻坚定的支持我们,我们也能利用它,给组织一次重创!”费映樱激动地握紧了拳,“当然,我们知道,偷取它对你来说太难了。请世界级的神偷出马都拿不到的东西,你更不可能拿到。我们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以杜嘉麟对你的喜欢,在你嫁给他之后,是一定会带你去沐浴神光的。那个时候你就能见到‘神的祝福’,我们知道你画技很好,当然能拍下来就更好——把它的模样尽可能详细地拓印下来,我们想据此做出一个仿品。”
“只要你能办成这件事,曙草的力量完全可以借给你。”
“你是想沐浴神光?可以啊,我随时可以带你去。”
林寒的嘴角挂着笑,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费映樱说的没错,这对他们来讲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这辈子都不知道‘神的祝福’的存在的杂血相比,从出生就沐浴在神光里的纯血们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明的宠儿。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平等。一部分人滥用特权,另一部分人庸庸碌碌。人的三六九等,从出生便已注定。
当然韩素澜是不在乎这些的。她不关心苍生,她只是需要借力曙草,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不是想沐浴神光。”她说,“我想要拿走‘神的祝福’。”
仿品?
那怎幺够?
她要的,可不单是借力,她要让整个曙草,都供她随心所欲的驱使!
林寒的笑容终于有了变化。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唇边的笑弧越来越深:“宝宝,你好贪心啊。”
“但我不认为你会拒绝。”韩素澜说,“像我一样,你是恨着这种阶级制度的。你说的特殊,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噗……哈哈哈哈,没错,没错,我们是同类,我们恨的一样,爱的一样,连理想和追求都一样。”林寒忽然哈哈大笑着拍起了手,发出由衷的赞赏,“我早就知道了!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他眼中骤然迸射出狂热的光,“你想要吗?可以,我给你!我现在就能把它给你!”
“不,我现在不要。现在还不是时候。”韩素澜摇摇头,对林寒的反应,她是预料到的,可他这样好说话,还是令她有些意外:“你就这样把它给我?你不想要什幺吗?那幺重要的东西,我以为你至少会提出一些条件……”
“条件?我要这些干什幺?”林寒挑眉,“你还看不出来吗?对我来说,只要是能毁掉林家的事,我都会很乐意做啊。它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平静的生活,我的自由和我的幸福,毁了我的家,我哥和我自己,我对它的恨,就像你对这个阶级社会的恨一样。我摧毁它的渴望,就像你摧毁它的渴望一样。”
她了解林家这对兄弟吗?
不,她不了解。
她只是觉得林寒有些疯狂在身上,说不定离经叛道的他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愿意帮助她。
韩素澜越发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了。她想不出究竟发生过什幺,会令林寒如此憎恶林家,但想到那些令人作呕的仪式,和整个家族自内而外散发的陈腐气息,她又觉得就算不知道,也能理解林寒的情绪了。
“宝宝,我说啊。”林寒忽然凑近了她,像是要穿过她的眼睛,看透她的心思,“只要你想知道,我随时都愿意告诉你哦。什幺都可以,我什幺都愿意告诉你。”
不。
不能问。
对眼前这一对兄弟,她不能起任何的怜悯之心。
韩素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她不自然地转过身,走到厨房去倒水。林寒并不阻拦她,自顾自地仰面躺倒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欣赏着天花板上的星空涂鸦。
自由。
或许在他被林慈或者林夏杀死之前,真能得到这东西也说不定?
脚步声又渐渐的近了。
韩素澜捧着水杯,站在那儿看着他。这样的姿势,让她像是在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连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都显得那幺有威严。
林寒的喉结动了动,默默握紧了手。
她明显是犹豫了一会儿,似乎这话题对她来说难以启齿。但除了这些,她也想不出什幺别的话,纠结了好半天,她还是开了口。
“要做吗?”
林寒弯起唇,那不知何时消失的,漫不经心的笑,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