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气盛,就是一场大汗淋漓的春梦。
何澈遇见那个女生,是在高考后的一周。
那时晚上七点已过,天色将暗未暗。是被稀释过的墨紫色,像食堂大桶里喝剩的紫菜蛋花汤,乍一望去,有种藏在世俗生活里的梦幻感。
可浴海一中的学生太忙了,都顾不得擡头看上一眼,各自匆匆汇聚向班级。谁叫晚自习铃声刚刚响过,亲切的《献给爱丽丝》万年不变,亲切地召唤所有学子。
何澈除外。
他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何况已经高三毕业。但球伴都一个个散了,何澈便也慢慢往校外走,把篮球夹在身畔,外套甩在肩头。
初夏晚风吹散了一身汗意与躁意,白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轮廓。
有一搭没一搭,手里转着篮球,他走进小区电梯。
门在合拢的一瞬,顿了一下。
伸进来一只手。
白,纤细,一点美甲都没有,连淡蓝色经脉都整整齐齐。
紧接着,人就走进来了。
何澈不由得呼吸一滞,这是个极漂亮的女生。
也穿着藏蓝色一中校服,脸比手更白更冷,工整皎洁的鹅蛋脸,一双野猫般美而漠然的眼睛,只在他脸上滑了一下,瞳仁却似能映出他怔愣的神情。
简简单单扎一个马尾,微微摇曳着,她站在轿厢左后方,他的左后方。
四周极静,他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用力按下关门键,何澈盯着红色泛起,又熄灭下去。他知道那个女生没有在看他,他却觉得肩胛蔓延着灼热。
从心脏一路烧过去的。
女生还跟他住同一层,都是2楼。
等人家都进门落锁了,何澈还站在门口。他这才隐约回忆起,前段时间隔壁的确有人搬来,在一个大清早。当时他还在赖床,迷迷糊糊间听见搬家师傅拖动家具的噪音,还有个女声随后说了句谢谢。
现在想来,那声音的确是好听的。
而再次见到声音的主人,比何澈想象的快很多。
当晚他洗完澡做了些家务,玩了会儿手机,准备去晾下绞好的衣服,只见隔壁阳台也亮着灯。
有人站在灯下。
她大约也刚洗完澡,浓黑长发披散在肩头,湿意如烟云般淋漓。应该在背诵着什幺,嘴里不断翕动,胸前抱了本书,在狭小阳台站定。
她依旧披着校服外套,明明是藏蓝色的料子,却仿佛被湿发沁得微微透明。
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皎月般的薄。
心脏冲来一口热气,那团渐熄的火,又一下子旺了起来。
喉结滚动了下,何澈猛地折返回屋。其实也不知道要干什幺,瞥见书桌上散落着手机、电脑和一大堆教科书,犹豫片刻,抽了本很久之前的体育杂志。
飞速回到了阳台。
仅仅几步路的距离,气息却起伏得好像刚跑完八百米。杂志里各种赛事集锦刺激着眼球,可他怎幺也看不进去。
余光瞄向隔壁,倒是清清楚楚的。
只觉得躁。
于是又放下杂志,随手从墙角捡了颗网球,有意无意地,一下下抛着。
有些事就像梦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幺。只知道黄绿色小椭圆如灯塔闪烁,抓住他的视线。
还有她的。
不仅如此,她还走过来了。
球往上抛。
身处的这小区,是一中学子代代相传的学区房,质量不错但格局老式,栏杆封死了整个阳台,何澈从来不碰。感觉随便摸一下,就会染上一手铁锈和破伤风。
可粗糙铁条拓上白皙皮肤,她竟然像只关在笼中的动物。
球往上抛。完全是无意识的。
是猫科动物,瞳色很浅,光芒却很深。隔着栏杆审视他,她没有任何表情。诧异,羞涩,旖旎,轻蔑,一点都没有。她就像个感情欠奉的外星生物,降临地球遇上第一个人类,在扫描他的身体合成元素。
因为足够无情,几乎有了神性。
而他是那个被审视的凡人。
球往上抛。绒毛表面一次比一次滑,一次比一次湿。
是他自己沁出来的汗。
身体好像所有水分都流出去了,嘴唇变得干燥无比。何澈不敢擡头,但还是忍不住——
昏黄灯光下,她拿开了胸前的书。
背心裙,月白色,肩带精巧得像某种刃光,割在更精巧的锁骨。可视线再往下移,那里浑圆得恍如没有骨头。
只是朦朦胧胧地,顶出两抹红。
她没有穿内衣。
她盯着他。
球往上抛。
“嘭——”
猛地捂住被打到的地方,他完全来不及接住坠落的网球。
甚至也来不及觉得疼痛。
手指在眉前张开,和粗糙栏杆交错成网。
罗网里,浅色瞳仁映出他的狼狈,女生于歪了歪头,勾出一抹浅淡的笑。
嘴唇像一枚小弓,一下子微翘起来。
也是那种红。
全身瞬间热起来了,从耳垂扩散开。何澈捂着脑袋,等人都转身走了,他依旧半天没回过神。
像被箭镞射中心脏,血液滚烫地奔涌着,又像暴晒在烈日之下。
六月中旬,的确是夏天的序幕。
也开启了一场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