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沅鹤一袭红衣半敞着襟,风过簌簌,露出内里玉色肌肤。阁拱飞檐挂着四角玲珑饰灯,灯芯红烛映下,那张脸半隐在夜色中,独眼尾一粒红痣血色妖冶。
“程沅鹤!他们说你是疯子,你莫还真是个疯子?今……今日的事我暂且不记,你快些放我下来!”刘志平半身悬在窗外,倒流的血冲聚脑顶,让他意识短暂发白。说话间牙齿战战,他紧闭着眼,不敢去看那活阎王。
一只手指骨明晰纤长,此刻血管暴起,指尖掐进一段猪肝色涨紫脖颈。程沅鹤咧嘴无声笑着,腕间用力下压几分,刘志平已半个身子过了窗。
他嘴角咧得很深,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墨色瞳里空无一物地燃着疯狂。一张俊脸本该似玉,此刻却有些渗人:“我说过。辛夷房前,除了我,若有半个男子脚印……”
“我不认人,只认命的。”
那声音很轻,落到刘志平耳中却字字清晰,如同一道催命符咒。
一楼哄乱,都想挤上来看个热闹,程家二公子与这花魁娘子纠缠已久,坊间传出些趣闻也不知是真是假。鸨母此时才匆忙赶了上来,她看向房中坐着那人,捏着帕子踌躇不敢上前,“辛娘子,这……”
“随他去吧。”一声女子轻叹如月落林泉,她望向窗边那道身影,眼中复杂情绪。
鸨母正急待上前,霎时一声惊弦破空,桌边美人已指抚月琴起唱。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窗外红衫对月,程沅鹤闻琴声回头看她,那弦音峥嵘切切,皖语轻勾的唱词声若沉鱼出听,却生生唱得阳关三叠,字字泣血。
夜些时候寻的大夫才来,拆开布巾瞧了只说是些小刮擦,留下瓶药又匆匆离去。崔莺儿给程清伤口上了些药,手摸过那细骨伶仃的腕子,心中疼惜却又无言劝说。连日未正经吃些东西,程清消瘦的厉害,老爷也来看了几回,次次都被挡在了卧房外。昔日晓苑里总有欢声笑语,此时只余一片冷寂。
晚间饭食又分毫未动地撤了下去,程清环腿坐在床沿看着窗外树影,对房中响动一概不闻。崔莺儿心知她难处也不再多劝,叹口气带上了门出去。
出了晓苑她向后院伙房去,想着吩咐些程清爱吃的甜食零嘴儿,也能填些饥饿。傍晚里正是各院上晚飧的时候,下人们都忙着,一个个端着餐食在院中穿梭。
还没走出几步,一个小丫鬟端着碗盘直向着这边走近,朝她行了行礼:“莺儿姐姐。”
崔莺儿看着她端着餐食,估摸是伙房里弄错了各院菜份,提醒她道:“晓苑已用过了,余的刚撤走了去,莫再上了。”
都撤下了?丫鬟眼中露出疑惑,她一直在后院忙活,刚接了厨房的信来晓苑送餐,说是三小姐吩咐做的,这碗还烫着。她举着碗碟又近了些:“可这不是三小姐刚跟伙房里叫的幺?小姐还说了要快些呢。”
崔莺儿心里疑惑,她这还没去呢,晚饭才刚撤下,小姐何时跟后厨里叫的餐?接过盘托一看,碗中盛着些难看面团子,还有些不知什幺的菜叶飘在汤面上,她从未见过这等菜式,看着奇怪,应是端错了吧,小姐怎会指道要吃这个?
“小姐,你叫的小食后厨里给端来了,快起来吃些吧。”
崔莺儿端着碗放到桌上,程清听着声回头,旋即一怔,桌上那瓷碗隔远了看着有些熟悉,“这……”
崔莺儿看她面色陌生,心道果真是送错了的,“不是咱院里的幺?估摸是下人们忙着送错了,我这就撤下——”
“等等,”程清出声喊住她,直直坐起身来,“这……这是我喊的。今日突然想吃些面食,是我刚跟伙房里吩咐的,你替我端来吧。”
瓷碗捧到手中还略微有些烫手,调羹也是昨晚上用过的,柄上是莲瓣的纹饰。拿起勺子舀了舀,汤底清亮,面疙瘩与昨夜不同,捏得细小一个,正好入口。
程清舀起一个放入口中,是熟悉滋味,是他做的。
心中有了这想法,便如同被根刺儿一直扎着。有些异样感觉,又有些不清不楚。刺挠挠的,像蒙了层布,又像被戳了处小洞,凭生漏了些风进来。
“小姐,这是什幺?”
崔莺儿开口问她。这碗里看着也就是些普通面粉团子,没什幺特别之处,更看不出好滋味,可程清这香馋模样不似作假。
“疙瘩汤。用细面揉了做的,打个鸡蛋,放些菜叶香葱就成了。”程清回忆着秦儋在灶前做法,简单答道。
“许是北边儿的饮食吧,我倒不曾见过。只听闻北方人都爱吃面食呢,生的也是高大,看着俊猛。”
崔莺儿这无心的话好似点了火,霎时将她烧红了起来,脑中一些零碎画面闪过,她只觉得这清淡汤底都变了味儿。
“……不知道,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