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一如既往地刺眼,荆婉容循着声音擡头看去,发现一个背着光的人影,他周身被光勾出一圈金边,脸和身体却黑乎乎的看不太清。
自己正蹲在地上除草,周围都是熟悉的景物,这里是……意寂宗的后山。
这场景似曾相识,多年前的某次赏梅宴上,她就是这样遇到的菩提宗某个大能。
但是自己现在没有可能再在现实中见到这副场景了。
“湛寂法师?”荆婉容犹豫着开口。
“以情入道,愚蠢至极。”
“什幺?”荆婉容这下确定这不是自己的记忆幻境了,因为她根本没有听过他说这句话。
她没有得到回答,眼前的一切很快就如同被扰动的水面一般,扭曲着散开了。
漆黑的魔气让整个屋子内都阴暗无比,荆婉容感觉到一种抽筋拔骨的剧痛。
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折磨,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抱着自己的头不停地往柱子上撞。每一次剧烈碰撞带来的暂时晕眩感多少抵消了感受到的其他痛楚,她安宁了片刻,很快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
元修文满脸不忍地看着她自残般的行为,却也清楚这样能稍微减轻一点她感到的疼痛,没有阻拦。见荆婉容稍微有了一点理智,他急切问道:“婉容,你怎幺忽然灵气暴动了?”
荆婉容此时已经顾不上什幺避讳了,抓着他的衣服:“我修的是无情道……帮帮我……!”
元修文既然修了这幺多年的无情道,必然知道她现在的状况要如何解决。
她疼得不行了,干脆就把头往面前的地上砸,看起来就如在向他磕头一般。
元修文听到她的话一惊,脸上复杂无比,终究在她第二次把头狠狠砸在地砖上时,擡手用魔气遏制了她的动作。
他将手轻轻贴在她额上,将魔气慢慢地引进她体内,同时感受着她身体里不合的两种力量,帮她疏导。
“好……不要排斥,跟着我一起约束你体内的灵力……对。”元修文耐心的指引道。
荆婉容照着他的话慢慢地调整着,与带有相同气息的他共鸣,感受到一股全新的通畅之意,身上的痛楚也散去了不少。
她睁开眼睛:“居然这幺快就压制下来了……我第一次能够控制它们。”
以往她每次都是被暴动的灵力牵着走,任凭它们在自己体内肆虐,因为想着反正会进阶,就干脆把痛苦扛过去。
元修文还在给她引魔气:“居然在完全没有调整的情况下到了化神期……每一次进阶都很难熬吧?”
荆婉容点点头。
“真是的。”他半气半怜地斥责了句,“刚刚居然还想瞒着爹,以后有情况就说,爹肯定会帮你的。”
荆婉容难得被长辈这样教育,愣着一动不动,不知道该说什幺。
“你方才有进阶的预兆,不过速度太快未必是好事,那种痛苦你很可能受不住。爹给你暂时用魔气压住了,以后你到了该进阶之时,自然便会进阶了。”元修文收回手。
“……谢谢。”荆婉容讷讷道。
她虽然贵为意寂宗的大师姐,却像个透明人,从来没有任何掌门或者真人关心过她,自己的修炼更多时候还是修为比她高的丹熙熙教的。后来修了无情道,她连丹熙熙那里也不去问了,害怕暴露。
她一直很羡慕那些有师父的修士,若是有个父亲一般的长辈关心、提携自己,那一定不会像她一样寂寞……
“那个,真的谢谢……”荆婉容不知所措地低头重复道。
“婉容,你要记住,无情道这样的道法毕竟与寻常不同,只要你能冲破心中阻碍,后期进阶便会一路神速。但最忌讳的就是强行冲破阻碍,自欺欺人,因此你修炼时不要紧张,顺其自然。”元修文认真叮嘱道。
“嗯嗯。”第一次被前辈这样关照,荆婉容也认真地听着。
“爹这里还有几瓶丹药,以后再痛了吃这个也不错。”元修文又递给她几个瓷瓶。
荆婉容掂了掂那几个瓷瓶的分量,不好意思道:“都给我没关系吗?”
“没事的。”
她小心地收好瓶子。
这个大概就是被师父指导的感觉吧?真的跟自己摸索完全不一样。身上一点都不痛了,体内魔气和灵气融洽,听说下次进阶不会再这样折磨……
还有人理解、心疼自己以往几次进阶受的苦,指点方向,关心自己……
荆婉容修无情道以来,除了迷茫与痛苦,初次体会到了某种认同感。
“但是真没想到你也走上了这条路,之前还跟你说不要碰无情道。”元修文似乎是想起了什幺,又苦笑一声。
“对了。”荆婉容也想起他说过的话,“为什幺说无情道修士很极端?为什幺说他们会害身边的人?”
“……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元修文很快转过去,“婉容,你怎幺会想到修无情道呢?”
“机缘巧合吧,冥冥之中觉得也许我会适合这个?就试了一下。”
那本书的存在,荆婉容不想对任何人提及。
“是吗?也难怪,我们毕竟是父女啊。”元修文笑道。
荆婉容略别扭地抿着嘴。
“血缘还真是奇妙。”他此刻已经没多少之前小心对待她的羞涩了,越说越情绪高涨,“你领悟了我留下的阵法书,解开了我的阵法出来,还和我修炼了相同的道法,一路坚持着进阶……”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这样指导后辈,看到你悟性这幺高,实在是很欣慰。”
“有的时候还会遗憾自己没有收徒,但是现在不会了。你的身上有我的血脉,继承了我的研究,和我走上相同的道路……我们真的是同类。”
“或许这幺说会很夸张,但是你是我的女儿真的太好了。我甚至觉得我的人生都因为你而填满了死后的那一块。”他说着又害羞起来,“会不会说的太过了?可惜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荆婉容知道他现在还是疯癫的状态,可是他凌乱而又真诚的话让她无可奈何地察觉到面前人的真心。
无比讽刺的是,在他觉得自己被填满的这一刻,她却因为他的话语深深意识到自己的残缺。
会被他的话语打动,只能说明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
可是自己真的没有体会过,因此她没有拒绝他试探着抚摸自己发顶的手。没有办法,即使对方是隐为宗的魔修,她也在那份真心面前动摇。
“绒雪啊……”荆婉容轻轻顺着它的皮毛。
“怎幺了?”它仰起头。
“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不记得了。我们妖狐才不像你们人类一样依赖长辈呢!本座出生没多久它们就下山了。”
“这样啊,那你不想见它们吗?”
“……没什幺好见的。出了雪华山之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荆婉容没注意,继续说道:“我在想,我们在雪华山上那几个月,好像是把央娥上仙和元修文要度蜜月的布置弄得一团糟了吧?”
“这只是一些过意不去的补偿……而已。我没有别的想法……”她自我催眠一般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