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遭家门祸

收拾完路上的行礼,顾明眼中满是不舍地打量不大的房间,幼时他们几个人还窝在一张床榻上安睡,待年岁渐长,师父才将另外一边的房舍空出来做弟子的寝居之所。

书行兴冲冲地跑进来,满是欣喜的问道:“世子,师父真的让我们下山吗?”要知道没有师父的准许,以往他们几个哪怕只是去山脚下的村子里买酒喝,都会被师父用戒尺打。

顾明叹气点了点头,“父侯与母亲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未来,我心中担忧,师父便准我回家看看。”把手里的另一个包裹递给他,“你的也被师兄收拾出来了,我们这就动身下山吧。”

“这就走?”书行疑惑,什幺事需要这般急切。看着嫌弃了八年的房屋,他忍不住酸了鼻子,“世子,我们不跟师兄师弟们道别吗?”

顾明眼中也带了酸涩道:“若道别,就狠不下心走了。”食宿一起,又是一同长大,她已经是忍了又忍,才下定决心走。

“就这般走,小师弟必定又要闹脾气。”书行垂头丧气的跟在顾明身后,未曾想过有一天离开这里时,会舍不得。

“三师哥!三师哥!”

行走山脚,听见身后呼唤。

顾明跟书行两人停步回首,便看见苏远满头大汗地追了过来。

苏远顾不着擦汗,跑到顾明面前,眼圈一红。“你要走?”

顾明叹气。“家中许久不见来人,我怕出事,所以回去看看。”她拿起手帕帮苏远擦拭着脸上的汗珠。“这般跑下来,回去,可又是师父的一顿责罚。”

苏远哭道:“罚便罚罢,三师哥,你回去,什幺时候回来?”

顾明一怔,“我也不知何时能回。”家中究竟出了什幺变故,如今她一概不知,所以自然无法回答苏远的问题。

“你要早些回...我会...我会想你的。”年岁渐长,曾经的幼儿已学会了羞耻,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大声宣扬着自己的喜欢了。苏远只定定的瞧着顾明。“三师兄,你会尽快回来的,是吧。”

顾明颔首,“若家中无事,我自然会早些回来,毕竟,这儿才是我的容身之所,而且师父,师兄他们,还有小师弟你,我都放不下。”

“银钱可是带足了。”苏远一边问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在顾明手中。“路途长远,三师兄多带些钱财傍身。”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顾明哭笑不得,什幺时候起,都轮到这小孩子为自己担心了。“我身上已带够了细软,你快拿回去。”话说着,就要将荷包推回去。

苏远却执拗的很,面上满是倔强。“不行,三师哥不收,我就不回去。”

“那我就收下吧。”顾明无奈道,将荷包丢给书行,让他收起来。

从清源山回河东路远迢迢,便是买了快马,又日夜紧催。等到了河东顺南,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只是一到曲逆侯府,顾明便满眼生疼,那白花花一片用于白事的绫缎究竟何为?

从马上跳下,饶是多年清修,她也无法沉住气,疯了般地往门里冲。

“什幺人!”门口的家仆将她拦住,“哪里来的小道士,不要命了,侯门高户也敢闯!”

“放我进去!”

“放我进去!”

她只觉得身体都要疼得撕裂了,脑子里混混沌沌,只知道要进去,她要知道到底家中发生了何事。

书行跟在她身后跳下马,因太急,摔了一跤,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你们快放手,这是世子!”

“世子?”门口的家仆面色古怪地看着顾明。“我们世子已经死了,和侯爷一道死在长安。”

“放你娘的屁,世子还好好的活着,死什幺死!”书行还在跟门口的人吼叫着。

可顾明听到他们的话,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她腿一软倒在门栏上,不由痴笑起来。“死了,都死了。”

他们的吵闹声引来了围观的百姓,门口的家仆一时也不敢对着他们两人动粗,可又确实不认识两人,心里直犯愁。“快去叫孟管家来。”

“世子回来了?”孟长德在曲逆侯府也待了半辈子,听见底下人的通报,心里一惊,侯爷和小世子都死在了长安城的那场叛乱中,什幺时候又冒出个世子来,他想了下,一惊,忙起身往外跑,莫非是清源山上的那位回来了。

可心里也犯嘀咕,这回来的速度也快了几日。

孟长德走到门前,细细打量着顾明,见他虽身着道袍,但身姿俊美不凡,此刻跌坐在门前垂泪,眉目间也肖似侯爷跟夫人。这才老泪纵横的上前拥着顾明进府,“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这位世子,当初是侯爷上奏陛下,嫡子体弱难养,需送往深山清修。县官怜惜,便允诺若嫡子身子一直不好,就由次子顾昀继承曲逆侯的爵位。可谁能想到,那位体弱的世子回来了,而侯爷和小世子却走了。夫人因侯爷跟小世子的事情,变得疯疯傻傻,他好不容易从长安运回了侯爷父子的尸身,才想起那位深山清修的嫡子,立刻遣人去清源山接他回来承继曲逆侯的爵位。

“我父侯,还有小弟........”顾明抖着唇,她如何都不敢相信身体康健的父侯,活泼可爱的幼弟会没了,可他们此刻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棺木里,由不得她不信。“究竟是如何没的......”咬紧了牙关,她才没让自己在这位和蔼的老人面前痛哭失声。

孟长德擡手搭在她肩上,嘶哑着嗓子道:“上月初是陛下寿诞,侯爷带着小世子去长安贺寿。可谁知,贺寿当日,宫中事变,杨氏一族勾连了淮阳王欲谋反事,侯爷因为护驾断后,被那淮阳王擒住,当场丧命。几个骑奴带着小世子慌忙逃出宫中,可慌乱中小世子不幸走失,陷在战乱里被马蹄踢中,诊治数日后,还是不支而去。”

“等事态平息,府中接到消息,夫人听到此事当场晕厥了过去,再醒来,已痴痴傻傻。”说到这里时,孟长德颤着手抹了一把眼泪,“府中无人主事,只得老奴带着三十多个家仆去长安将侯爷跟小世子的尸身接回来安葬。又遣了人去山中请世子您回府主持事务,没想到您回来的这幺快。”

顾明扶着棺木,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都是我不孝,我早该想到,家中若不是出事,又怎会不上山。可我却任性赌气,不想下山。”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眼前一片白花花,她看着灵堂,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本还责怪着父侯送自己去深山苦修,可如今,竟连责怪的对象也没了。“父侯,我错了,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她扑在曲逆侯的棺木上无法自制地恸哭。

“母亲......”小心翼翼地走进房中,她看到房中痴坐着的女人,正是自己的阿母。顾明红着眼眶看着曲逆侯夫人,曾经那般高贵优雅的女人,如今却痴傻了一般,不言不语,只是一人枯坐在房中。她上前跪在曲逆侯夫人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母亲,你看看我,是我,是您的明儿回来了。”

可曲逆侯夫人只看了她一眼,便抽回了手,然后继续呆望着一处。

顾明哀求她看自己一眼,可无人再能引起她的注意了。

“母亲....你在看什幺。”她顺着曲逆侯夫人的目光望过去,除了墙上的字画,再无其他。

曲逆侯夫人眼中突然流出了眼泪。顾明见了一喜,她扬声道:“您知道的对吗?您知道是我回来了,是您的明儿回来了。”孟长德说过,得知父侯和幼弟的死讯后,母亲便变得痴傻起来,但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可她期待了半晌,曲逆侯夫人还是没有一丝反应。顾明失落地起身,父弟的丧事还等着她去操办,她温声道:“母亲,我晚上再来看您。”

将要跨出门栏时,她突然听见了曲逆侯夫人的轻喃。忙又转身跑了回去,“母亲,您说什幺?”

“为什幺?”曲逆侯夫人呆呆地轻声道:“为什幺....”

“母亲。”顾明哭泣着拥紧了自己的阿娘。

“为什幺....”埋在女儿的怀中,曲逆侯夫人痛哭出声。她突然激动地抓挠起顾明来。

“为什幺不是别人!”

“为什幺不是别人!”

“为什幺是我的夫君跟孩儿!”

“为什幺不是别人!”

一个女人,到了这种时候,没有一个是不自私的,没有一个不是希望是别人的丈夫和孩子死在那场叛乱里。

顾明忍着疼意,她由着曲逆侯夫人抓挠自己。“母亲.......你还有我,还有我!”

可她也知道,仅仅只有她,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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