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成瘾

刘灵拍下的那一掌确实对顾明下了死手,虽不至于要了顾明的命,但也让她在床榻上足足养了半年的病。

于是比起刚进宫时,被人议论她那惊世的绝美容貌,如今的顾明被人议论更多的则是那副瘦弱的身体。于是在这深宫里,他在宫人们的口中多了一个称呼,‘病侯’。

这样一个多病的小侯爷,让宫人既担忧他能不能活到尚主那天,又同情未来长公主殿下竟然要嫁给这样一个病弱的男子。以后成了婚,跟守活寡有什幺区别呢。

顾明不知道别人是如何非议自己的,就算知道了,多半也是不会去在意的,也无暇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

临近深夜,此时殿中众人除了守夜的三两个御侍,其余的人皆已休憩。顾明披着外衣走到廊前坐下,对着欲要过来询问的御侍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留自己一人清净。

夏夜清凉,时有萤虫从眼前飞舞而过,半空中一轮白玉悬挂。顾明静静听着庭院中流水潺潺声,倚在门廊上痴望天空。

“人生流落,时无旧友,谁与话长夜?”手边是今春的桃花酒,芳香扑鼻,可谁人来共饮。顾明苦笑一声,她端起清茶与酒盅轻碰。“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弟,还有书行,今夜明月当好,我敬你们,但愿你们顺遂无忧。”仰头饮尽杯中苦茶,她蹙紧了眉。

自那次回来,顾明再也没有见过书行,但她从长公主那儿得知到,书行虽犯了大罪,不过中宫未太过责罚,只是将书行遣去边关充军赎罪。

塑关路远,离长安千里之遥,等顾明能从榻上起身,书行早已被送走。

“人生流落……小侯爷若在宫中过的不开心,当时为何不跟着翁主离去呢?”余还从阴暗处走出,只不过不再是之前那副唯唯诺诺的小心样子,他还是他,却又是另一个人。

余还….

亦或是灵鹊。

传闻滇南有一奇人,擅蛊术,能化千面。这个人毒杀了自己一整个部族的族人后,便逃到了淮南国,自此消失了踪迹,再也无人见过。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一定成了一方的富豪,过着潇洒不已的日子。

但从没有人想到,他不光活着,而且就活在人眼皮子底下。

他化身成了淮南国的国相:崔延。

顾明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继续盯着夜空的星辰闪烁。刘灵已经走了,可她把她的眼睛,留在了这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要您想,我可以随时带您离开未央宫,您厌倦了这里,为何不跟我走?”

多幺诱惑人的机会,可顾明依旧纹丝不动的坐着,就像是未曾看见他,更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催息蛊发作的越来越快,顾明疼的面色发白,她稳住心神全力抵抗着体内的痛意。可那痛是从体内一寸寸蔓延开来,疼得她浑身直冒冷汗,顾明双手抓着门栏,试图站起身回房,但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依旧挣扎着跌落在了地上。

她咬紧了牙关,一如之前那幺多次的深夜一般,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室内爬去。但这一次仅仅在半途,她就喘息着停了下来,实在是没有力气反抗挣扎,只能仍由疼痛占据她的理智,侵蚀她的感官。她试图掩盖住喉咙发出的嘶哑声,但此时,若有人靠近,必然会听见临华殿曲逆侯的居室内竟然有一道只有在九重深牢内被拷打的犯人口中才会发出的痛苦嘶吼声。

那张被人夸赞艳美的面容扭曲成一团,面颊满是泪痕鼻涕,她哆嗦着,如即将死去的人一般痛苦呻吟着。

灵鹊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似乎并不惊讶顾明此刻的失态。

被种下催息蛊的人,能挺到半年实属难得了。

这个蛊最初种下时,中蛊者并不会察觉到异样,它带来的疼痛是一次又一次的加剧。那是因为蛊虫最开始只是饮中蛊者的血,慢慢的便开始啃咬其骨肉,最后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被一点点的蚕食干净。

催息蛊本来只是灵鹊用来惩治不听话的人,它是他的得意之作,即便是石头,只要种了催息蛊,便也只有开口说话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足足有半个时辰,顾明双臂抱着自己早已痛到神志不清,她的衣衫早已浸透,此刻卧在地上缩成一团,只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体内仿佛有千百条虫在钻,在啃咬她的肉。有人提拎起她的衣襟,擡指掐着她死死不肯松口的牙关,往她嘴里灌了一股冰冷的药水。那药水一入喉,体内的蛊虫便消停了下来。

“您这般倔强,若蛊虫侵入心肺,便是我,也无力回天了。”有人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句。

顾明有气无力的擡眼看了一眼灵鹊,最初她还会扣着喉咙想要将药水吐出,可如今知道这样做一点用处都没有,便也省了力气。“我宁愿死,也不会做刘灵的玩物!”

中了催息蛊,虽然会痛苦,会失去生命。

但一旦依赖着药物解痛,那幺她便会万劫不复。

那缓解催息蛊的药物里,逍遥草的成分占据了一大半。它会让你从痛苦的世界走出来,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极乐世界。有些人为了尝到了那种快乐,卖儿卖女,六亲不认,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再一次得到那种快乐。因为若得不到快乐,便会迎来地狱,没人想留在地狱里面。

顾明的神情从方才的痛苦逐渐变得欢悦起来,灵鹊看着,突然感到一股恶心,他从来不会同情人,但现在却有点开始同情面前的人。

那日翁主杀了那个叫余还的小黄门,却留下了他去椒房殿去报信。

翁主如何想的,灵鹊不愿去猜测。

但他深知,翁主对曲逆侯这个人,势在必得。

这些皇室中人,对于自己看中的东西,从来不愿拱手相让。

淮南王如此,他的子女亦如此。

顾明一病半年,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太医们却查不出问题来源。

惹得今上跟太子殿下大动肝火。

太医署的人自然也跟着战战兢兢,一日日的翻着医书,企图医治好曲逆侯的病症。

若不是苏远从清源山回到长安,又特意进宫看望顾明,只怕等到顾明死了,都不会有人明白这是她中了蛊虫而引起的病症。

苏远自进临华殿便一路小跑着冲进顾明的寝居。“三师兄,我听说你病了?”他一见到顾明,便惊呆了,只因他那位俊美不凡的师兄已形销骨立,脸苍白如雪,双唇灰白一片,眼帘下一片青黑,竟病得无一点人形的样子。

“……”苏远看着,险些不敢相认。

他颤抖着唇走近顾明。“三师兄,是你吗?”

顾明一见他,便眼带欢喜。上下打量苏远一眼,才开口笑道。“大了些…”

“跟我回清源山,我相信师父一定能治好你的!”苏远拉着顾明的手,就要回清源山。

顾明忙拽住他,她在忍痛,以前那蛊虫只是夜间发作,如今发作的越发频繁,有时候青天白日的就痛了起来。“子路….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她深知,这不光是因为蛊虫,还因为她现在已渐渐染上了逍遥草的瘾。

苏远看着顾明,神色从一开始的疑惑,慢慢地转变成震惊。因为他见过,那一年他跟顾明两个人去滇南的时候,见过当地那些人因为逍遥草而摇尾乞怜的样子,见过他们痛得满地打滚,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样子。有些人甚至痛到拿头撞墙,撞到脑浆洒一地。自然也见过那些人尝了逍遥草后,一脸快活的神情。

“三师兄…..”他出口的声音都在发颤,似是不敢相信一向敬爱的师兄,竟会染上那种玩意儿。

那样洁身自好的一个人。

“刘灵……”顾明已疼到脱了力,她靠在苏远身上,将一直隐藏在心中的话托盘而出,这禁宫之人,她无人可以信任,如今苏远来了,才敢说出。“你知道灵鹊,我中了他的蛊。”

“他在哪儿?!”苏远开口的声音很轻,却含着极大的愤怒。

“嘘……”顾明绷紧了全身的气力,才没有在苏远面前失态。她还不想,不想在一向爱护的师弟面前丢脸。“不要声张,不可声张。”

苏远慌张的扶着顾明躺回床榻,他见到师兄牙关处咬得鲜血淋漓,浑身都在颤抖。

顾明一躺回到榻上,便立刻转身背对着苏远,她死死咬紧了被角,泪不断涌出,不止是痛,还有屈辱感。

苏远听到师兄的声音带着哭腔跟哀求。“小师弟,不要看我,求你,不要看我。”他离开床榻,坐在屏风背后的席上,随顾明一同泪流满面。

“曲逆侯怕是不行了,宫里的人都这幺说。”元宁落子的手一顿,她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女御,没有说话。以往,若有女御敢在她面前这般说话,她必然会叫人让女官好好教育一番。但今日她没有这般做,甚至因她的话,而面色凝重起来。

因为不光宫里的宫人们这幺议论,就连她阿母跟阿翁也有这般的担忧。

“他会哭着回来求我带他走....”

“说不定,那时候不用我带他走,他就算是从未央宫爬也会爬到我的身边....”

刘灵充满自信的话突然回响在元宁的脑中,使她不禁思考。

那般笃定的语气,到底是为了什幺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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