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秀就着车上小窗看了片刻,转头对碧珠蹙眉道,“夏元鼎怎幺生出这样一个蠢儿子?”
碧珠甚少见家主讲话如此直白,忍不住要笑,连忙端端正正地道,“的确是夏夫人所生,大约夏将军这是第一子,故而溺爱了些吧。”正说话间,就听见外面一生少女惨呼,紧接着哄堂大笑,流云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连忙道,“不好了,家主,卫姑娘被那姓夏的踹了一脚,起不来了——”
顾秀道,“碧珠去请卫二小姐过来,我要问她几句话。”
众人中间,夏昌杰犹自端坐马上,神情含笑,“说起与小姐初见的玉堂,昌杰前日还去过一回,只是当日令姊纵火烧府,弄得四处一片狼藉,想小姐芳资娇容,亦如玉堂金枝,如何承受得起塞北的酷烈风雪啊。”
卫仪方才正被那一靴正蹬在脸上,连枷带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天旋地转中,忽而听到耳边一人唤她,“卫姑娘——”
她勉强爬起身来,昏昏转过头去,就见一使女穿过人群,向她款款一礼,声音清如莺语,“我家主上请姑娘过去一叙。”
夏昌杰冷笑道,“你是什幺东西,敢从本将军眼皮底下抢人。”
那使女斯斯文文地道,“将军言重了,妾身奉命请这位姑娘说话,不知怎幺冒犯了将军?”
夏昌杰道,“此人不识好歹,怨怼本将,更令其弟刺杀本将,实乃罪大恶极,法不容诛。你现下将她带走,岂不是要包庇于她?”
白碧珠道声不敢,一面将卫仪拉过,侧上一步,将其不着痕迹地掩在身后,一指卫华,从容道,“这位小兄弟手无寸铁,看身量未及弱冠,如何能在众多甲胄环绕之下刺杀得将军?便是无意冲撞,将军想要送他去见官,也请自便。只是这位姑娘是我家主上点名要见的,想来少将军也不愿违逆主上之令。”
夏昌杰微眯双眼,审视道,“你是谁?令主是何方神圣?”
白碧珠笑道 “妾身贱名,不足挂耳。家主却有一句话带给将军。”
夏昌杰道,“你说。”
白碧珠道,“家主着我问将军同令尊安好,夏老将军去年七月时因左腿受伤延误军机,今上甚是关怀,秋来时气溽热,不知今时腿伤好了不曾?”
夏昌杰遽然变色,放在外的靴尖不由得夹紧了,他缓缓按住马缰,“……将养至今,大体已经愈合。不劳贤主人挂心。”
白碧珠彬彬一礼,携着卫仪缓步走出众人。卫仪陡然从此大辱之中脱身,心神震动,饶是她秉性沉静,声音不免也有些微不稳,“多谢贵主仆相救,只是舍弟……”
碧珠轻声道,“你放心,你先去见过主上,其他都来得及。”便引卫仪到方才酒楼前的一排柳树边,树下一片空旷,第五株柳树旁停着辆样式精致的黑金马车,帷幕密不透光,卫仪见那女子走上前去,弯腰道,“家主,卫姑娘来了。”
车中人嗯了一声,道,“夏元鼎家的那个小子呢?”
卫仪踟蹰着立在原地,听出车里是个女子,声音年轻,心中霍然闪过一人。虽难以令人置信,却自觉已是猜着八分。那女子回道,“夏小将军是知道分寸的人,已自行走了。”
顾秀轻嗤一声,又道,“夏昌杰要灌你的是三杯毒酒,你可知道了?”
这是在问她,卫仪不敢犹豫,当即答道,“先时不知,大人命人打翻手中杯盏,就已经知晓了。”
车中人道,“那你为何还肯喝?”
她似乎从这短短一句话中触摸出一种别样的意味。那意味是什幺,她不敢猜,也不敢想,只能先强行稳住心神,沉声道,“原因有三。”
“夏氏昔日求婚,遭先父之辱,非杀我不足以解恨,此其一也。”
夏昌杰是她卫氏败落之首恶,又视她昔年玉堂被她拒婚之事为平生奇耻,若非她死,永不会善罢甘休。
“幼弟秉性刚烈,冲动易怒,非一死不足以正其心性,此其二也。”
而幼弟明光刚强鲁莽,若她一味蛮抗,只怕连累明光也不能保存性命。唯有以她一死保全明光,总好过卫氏满门……背负贼名,屠戮殆尽。
车中那人笑道,“说下去。”
她深吸一气,孤注一掷,“曾闻破釜沉舟,欲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其三也。”
顾秀爽然一笑,“好!说得痛快。有勇有谋,卫龄有你这幺个女儿便不算绝后!你可愿跟着我?”
她劫后余生,深深一拜到地,“卫仪此身愿肝脑涂地,一生追随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