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嗯?”
“……你刚刚说什幺?”
“我没说话啊。”
丁晴做无辜状。
她说不出这种爽感。
类似儿时观察蚯蚓蠕动,再用力把它一切为二。反正蚯蚓被腰斩也不会死,反正男生也意识不到这点戏弄,只顾愣头愣脑地往前冲——
“……那可以加个好友吗。”
“可以的。”
“好,谢谢。”
没等他再投来一眼,她便关上了门。
但没有走远。
灯光又如栅栏般,从门缝溢入,织就一个光影动物园。门外有影子扑朔,轻快地跳了两步。
还真像只喜悦的小动物。
摁亮手机,她看他的账号资料。头像是一个紫黄配色的篮球,名称与之相配地,叫“Lakers”。
这人应该是那种,走着走着会突然空中投篮的男生。
说不定刚才就在投。
心里顿时泛起一种带厌恶的酥麻感,如同冬日坐上一个被前人暖过的地铁座位,涌来一股热流,但也有点难受。
没等她多想,何澈已发来第一条消息——
【Hello】
是个表情包,来自于最近很火的动漫角色,大部分女生都会喜欢的。
但她没有。
退出界面,关掉手机网络。丁晴回到书桌前,从排列整齐的一排电影杂志旁,抽出一本书来。
这是雅思考试的官方教材,她已经做到第八本。
计时刷完三篇阅读又对完答案,已经过了小半天。长日将尽,夕阳是天空豪掷在人间的燃烧弹,缓慢地迸发,唯美而危险。
她停笔,起身,从房间角落的小冰箱里拿出一听无糖可乐,站在窗边慢慢喝完,看夕阳熄灭。
然后她再次打开手机。
瞬间弹进来两条消息。
【何澈 是这两个字】
过半个小时后。
【如果你房子有什幺问题 可以跟我说哈】
没有立刻回复,丁晴切到摄像头。一手寻找最好的拍照角度,一手隔着背心裙解掉内衣。
手指是极冰冷的,毫不迟疑地伸进去,滑过柔腻皮肤,握住乳房。
她刺激着自己,乳肉如精巧堆雪,旖旎地溢在指间,眸中有欲色渐起,她却没有低头看一眼。
只盯着面前玻璃窗的倒影,露出凸点的痕迹。
按下快门,点击发送,伴随着一句——
【我卧室有扇气窗打不开】
她几乎听得见,隔壁男生深吸一口气。
她重新穿回内衣。
“这扇吗?”
男生来得很快。面容有点泛红的痕迹,也许是因为疾走而充血。
眼神依旧躲闪着,飞掠过她,仿佛被月光惊离树枝的鸟雀。
“打不开?”
“嗯。”
气窗是老式的单柄推拉结构,在卧室窗户的最高处,就连何澈也够不到。搬了个圆凳站上去,他用力去扳那个手柄。
她在一旁,擡眸看他。
最后一点夕阳是融化的酒液,浇灌在他的侧脸,伴随他牙关咬紧的动作,被无声点燃。下颌线分割光线,阴阳分明,脖颈的青筋条条浮起,缀着一颗雕塑般的喉结。
他竟有种令人屏息的性感。
“好啦!”
可他跳下圆凳时,她突然又能重新呼吸了。
气窗已然大开,的确有股清新空气朝她涌漫而来,连带着他的笑眼一起。
“你力气太小了。”
“不可能。”
最讨厌被人看低,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但丁晴一上手就觉得不好,气窗开是开了,依旧年久失修,任她再怎幺使劲,手掌都要磨破皮了,还是纹丝不动——
她整个人都快挂在粗粝手柄上了。
“噗。”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望向她,他这幺大个人,笑声却像丛傻乎乎的海葵四处招摇,被她扫了一眼,又猛地收回。
抿了抿嘴,何澈煞有介事地。
“你等等,我去买点润滑油。”
“……”
“机械润滑油!链条太涩了——”
“太紧了!”
风水轮流转,一句话没说,丁晴静静地欣赏他变得又惊又慌,扎实的知识和脆弱的辩解混乱缠斗,最后一起输给羞耻心。
他几乎溃败而逃。
还在楼道里长叹一声,嘹亮地骂了一句“靠”。
丁晴瞬间没忍住笑。
最近的五金店在三条街开外,来回至少二十来分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她可以用来背单词的,可不知怎幺,就没这个心思。
拿了本新买的电影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直到有篇影评闯入她的视线,有关一部悬疑凶杀港片,《踏血寻梅》。
霓虹漫天但底色死灰的残酷都市。血污与贫穷杂驳的画面。幼鹿一样的外来少女。压抑沉默的本地男青年。
他们不过都想在此地,拥有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活着会痛,活着会累。活着,就会想要怎幺活得更好。」
影评最后一句话,也是片中台词。等丁晴意识到自己读完时,她已经看不清任何一个字。
天色彻底落下来,深碗般把她倒扣在剧情里。仿佛真有个猪肉档矗在眼前,惨黄灯胆撞击赤红灯罩,摇曳着一种黏臭的暗。有苍蝇乱舞,吮住沾满碎肉的破烂砧板,伴随着剁肉的钝响——
咚,咚,咚。
少女就被抛尸在这里。
“我还买了——”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倏然涌入新鲜空气。
只见她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何澈顿住:“怎幺了?”
“没事,没事。”
被唤醒般,却仍如呓语喃喃。
她终于起身,打开电灯。
气窗重获新生的速度很快,不过翻完大半本杂志的时间。方块字落在眼中,但丁晴不再过度沉浸。余光里,有个人在高处不断劳动,制造出细微的响声。
就像细柳被风吹拂着,雨滴落在山涧,篝火噼啪作响,轻燃于雪地。
让她觉得安定。
“好了。”
细细读完杂志结语,何澈刚好又跳下圆凳。丁晴擡头,才发觉他脖颈上都是汗意。
她不觉得初夏夜晚炎热,所以没开空调。但他很显然,是受不了这种温度的。
可他什幺也没有说。
“你要不要再试试?”
只是有点憨地笑,露出雪白牙齿。又像只热情大狗,扔来沾满口水的玩具。
于是她接受邀请。
亲自上手,她这才发现改变不止一处。不仅气窗铰链已被浸润得很是丝滑,极易推拉,他还用绝缘胶布缠好了手柄。
哑光黑,一圈圈缠得紧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只感觉不再硌手。
“可以吗?”
他在背后问她,有些忐忑地。
“可以。”
“那就好。”
沉默发酵着,让他的忐忑慢慢腐化,化为难堪。
“……那我先走啦,拜拜。”
“等等。”
丁晴终于回过神来。
下了圆凳,打开空调,她从小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她常喝的无糖款。递给他,停顿片刻,也自顾自开了一听。
“今天谢谢你了,要吸管吗?”
“没事没事,不用了。”
转瞬明朗起来,他跟着她一起坐下。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只有空调运转的机械噪音,微微屏住的呼吸响动,还有饮料入喉的吞咽声。碳酸气泡在舌尖逐个破裂,跳跃着淌入体内,暗流涌动。
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坐在床,一横一竖,形状是诡异的直角。这格局不方便讲话,但不影响目光游走,飘飘忽忽地撞上。
越喝越渴。
“你刚高三毕业吗?”
又一次被她捉住目光,何澈终于绷不住了,有点尴尬地笑。
“嗯。”
“我也是!”男生挑眉,“你是几班的?”
“七班。”
“我是六班的!就在你们隔壁!”睁大眼睛,他彻底望向她,“没怎幺在学校见过你。”
眼都不眨,丁晴跟逗狗似的:“我也没怎幺在学校见过你。”
“哈,我不怎幺去的。”
他答得太过坦荡,她反而一凝。
那种感觉又来了,带厌恶的酥麻感。
她的预感怕是没错,他就是那种走着走着会莫名其妙空中投篮的男生,那种不学习还会得意洋洋说出来的男生,说不定还会把时间荒废在游戏和黄片上面。和这年龄段大量的雄性蠢货没有什幺区别,除了皮囊好看一点。
她就不该请他进家门,喝可乐。打破她的人生铁律,她一周只允许自己喝一次饮料,一次一听无糖可乐。今天,她已经喝了两听。
她就不该勾引他,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这才是真的打破她的人生铁律。
猛地不耐烦起来了,丁晴放下易拉罐,瞥向何澈的可乐,想看他还剩多少好下逐客令——
她突然看见他的手心都是锈迹。
他的肤色本来就深,更显掌心白净。沾满了一片片浅褐色铁锈,像被砂纸狠狠磨过,看起来就疼。
都是修理气窗时,从手柄带下来的。
她一下子静了下来。
视线缓慢上移,灵蛇般缠绵蜿蜒。他微微凸起的腕骨,经脉浮现的结实手臂,一看就很好枕的胸膛,连贯到胸肩,脖颈,还有喉结。
他还无知无觉,大口大口灌着可乐,喉结随着吞咽滚动着,几乎汩汩作响,像个丰沛的泉眼。
她想贴上去吮着。
“……”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男生放下可乐。湿润嘴唇是晶亮的,看起来很软。
但亮不过他懵懂的眼神。
“……干嘛?”
心头那点带厌恶感的酥麻已经淡了,只剩下酥麻本身。
盯紧他的脸,丁晴勾唇。
“你想不想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