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

八月七号,多云转阴,阴转小雨。西北风。

谢却蘼想,夏蝶的心情和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像。

风是雨的前奏,不久前飞扬的尘土随着雨水的坠落而结束短暂的生命,小雨从阴暗的天空里如花瓣般片片飞散,碎在屋檐上,淅淅沥沥,汇聚成一线。

夏蝶的神情则由上午的心神不宁显而易见地变成现在的心事重重。跟天气变换的情况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

午饭过后不久,当夏蝶又一次拧眉看了眼屋外落雨的天空而没有头绪地踱步回屋时,谢却蘼也跟了上去。

沉浸在心事中的夏蝶降低了对外界的感知程度,没有发觉她后面的人影。

谢却蘼静静注视着夏蝶在卧室一角蹲下,那只猫的小窝放在那里。

他知道这只被夏蝶捡回家的小猫,与他同一天到来。

手掌大小的小猫看起来可怜极了,它没有家,是夏蝶把它捡回来,让它脱离了饥寒交迫的窘境,否则仅是一场冷雨便足以要了这个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小家伙的命。

明明前两天它还会兴高采烈地扑向香喷喷的食物,但从今早开始,它便一直无精打采地趴在窝里,碗里的食物直至凉透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夏蝶紧蹙着眉头看着它,甚至学着大猫般“喵喵”唤了半天,可它还是纹丝不动,似乎睡着了一样无声无息。

只有口鼻处随着呼吸轻微翕动的绒毛还证明它活着。

夏蝶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那场看似微不足道的冷雨或许在时间中埋下了祸患的伏笔。

蓦然落下的大片深色阴影打断了夏蝶些许戚戚然的联想,谢却蘼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此刻也安静地蹲地了下来。

他的到来可以转移她的注意,或许也不错,夏蝶想。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就会变好,它就会如往常一样起来把饭吃完,然后再嗅着气味乱跑。

这般暗示着自己,夏蝶的眉心松散了些,她看向旁边的谢却蘼,说:“怎幺了?找我什幺事?”

谢却蘼的话却瞬间在她心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打碎了她在心中为自己编造的虚无缥缈的美丽谎言。

他的目光落在她逃避的地方,直白地问道:“姐姐,猫,怎幺了?”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夏蝶感觉自己的耳边便响起一阵尖锐的鸣声。

她知道,镜子碎了,承载着童话故事的镜像世界消失了,她的眼前自此只剩下了冰冷又现实的真实世界。

是说不清第几次又要无能为力地旁观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由鲜活逐渐一点点丧失生机,最终消弭在寂静角落。

太多次了,真的太多了。

夏蝶没有变得麻木,而是愈来愈怯懦。

她没有勇气面对死亡,亦没有勇气面对无能的自己。

“猫啊,它生病了。”

夏蝶揉着眉心,绮丽的面容上褪去了长久以来的凌厉爬上了疲惫,她没有多说下去的欲望,草草结束了话语:“我给它喂过药了。”

“咱们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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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不会永远精确无误地预测出大自然的心情,人也无法预判出无常变化,因此颠覆既定轨道上平庸前进人或事的,可能是由于一只蝴蝶振翅,也可能由于——

一场扑朔迷离的梦。

小雨打破预言越下越大,在两三个小时后彻底转为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天阴沉的可怕,隐隐传来闷闷的炸雷声。

本是夏日里最适合在床上一觉闷到傍晚的天气,夏蝶却无丝毫睡意,眼中满是暴躁焦虑。

她顿在猫窝前。

小猫软趴趴地躺在盒子里浑身颤抖,几乎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程度,毛发也乱糟糟的,生机慢慢流失。

那枚药片没有发挥出多大作用。

一滴泪水顷刻从她的眼眶中静默滑落,夏蝶的心缩成一团。

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痛苦是无声的。

她救不活它。

她没有能力救活它。

夏蝶想要站起来,可在站起的那一刻猛地踉跄,她倦怠地闭上眼,甚至不想挣扎。桌角就在身后。

疼痛或许是惩罚,是上天的惩罚,也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痛也许能让她的心好受。

她在心中深叹。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腰间恰时扶上来温热的手掌,刹那制止了她跌倒的趋势。

脊背倚在结实的身躯上,夏蝶骤然睁开了眼睛诧异回头。

太久没有人扶过她了,三年?在升学高中之后,就再也没人扶过她了。

谢却蘼的掌心轻握着她软腻的腰肉,他静静垂眸俯视着她。

夏蝶被他半搂在怀中,耷着眼。

“怎幺了?”

待她站稳后,谢却蘼声音温醇道。

夏蝶已经心力交瘁了,她低声回答:“猫生病了。”

“要死掉了。”

他皱着眉头,似乎不解地看向那只猫,它还和他来时那天一般的小。

“既然生病了,为什幺不去治病?”

“治病?”

“怎幺治?没有钱治。”

“我能给它饭吃就已经尽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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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蝶高中时在寄宿学校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五百块钱,为了早日跟对抛弃她的父母断绝联系,她上高中后就不愿意再用他们与施舍同一概念的赡养费,在一切可以加以利用的假期出去打工赚钱,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

她用无数汗水为自己执拗又可怜的自尊买单,哪怕愚钝也不曾后悔。

这些年养活自己都算得上勉勉强强,哪有多余的钱去给猫狗看病呢?

她也曾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动物敲开过宠物诊所的大门,但劝退她的不是吝啬,而是贫穷。

她支付不起给它们看病的高昂费用。

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分别,可夏蝶仍然感觉自己也浑身无力,难以喘息,沉默的泪水不停涌出。

她仰头,想把泪憋回去,发泄似的大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雾紫色的秀发如风中杂草般摇摇晃晃。

哪怕平日把自己武装得毫不透风,一眼望去无懈可击,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脆弱地自怨自艾,怨恨自己的无能,无能地选择袖手旁观,无力为悲剧的发生做出任何实质有效的扭转。

而世界上又恰有那幺些人,生来便在罗马尽头,别人生命的狂风大雨,与他们来说不过微风一缕,甚至不值一提。

谢却蘼看不得夏蝶难受,心脏丝丝抽疼,他皱眉拉开她的胳膊:“我带你去给它治病。”

“姐,别哭,我有钱,我带你去不就好了?”

夏蝶的鼻尖微红,谢却蘼在她尽日冷漠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点不符的脆弱,新奇且可爱。

他伸手想揉揉她微乱的发。

夏蝶忍住抽噎擡头,问:“你带它去看病?”

“我带它去。”

谢却蘼刚伸出的手掌顿住,默默收回,点点头。他的回答平稳有力。

夏蝶垂低眸子,漂浮着的心慢慢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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