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You\'re All I Have III
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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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查理苏似乎对这栋建筑很熟悉,他带我辗转少时,搭乘上一台室外观光电梯。斑斓的夜景像是地面倒映出的星河,它随着电梯升高而在我们眼前越缩越小,当透明的玻璃大门打开时,查理苏牵我走出电梯,将我的视线引向远方。
“怎幺样,还满意吗?”
他笑着问我,脸上带着点掩藏不住的小得意,像是等待主人夸奖的大型犬。我顺着他的指尖看向四周,这才发现原来他带我来的地方是顶楼的平层套间。准确地说,是套间外的、巨大的露天泳池。
四下无人,偌大的空间变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专场。
巨型泳池的边缘由不规则的曲线构成,占据了整个露台的大半面积。池中蓄满了湖蓝色的池水,池边点亮着一条暖色的氛围灯带,将微微荡漾的水面点缀出粼粼波光。
我跟着查理苏的步伐缓缓前进,鞋子踩踏在脚下的木板上发出交叠的闷响。随着距离靠近,许多看上去不像是商务酒店风格的装饰映入眼帘,使我心中产生阵阵疑惑。比如远处由大块玻璃组成的护栏上悬挂着的闪烁的小彩灯,比如整齐摆放在小圆桌上的酒水小食、和毛巾浴衣,还比如漂浮在池水中摇摇晃晃的一群小黄鸭。
“查理苏,这该不会是你特地准备好的吧?”
浓郁的个人风格让我想不出其他答案,我狐疑地问他,男人瞧见我审夺的眼神后,只好从实招来。
“唉,果然什幺事都逃不过未婚妻的眼睛。”
小小地叹了口气,查理苏很快就恢复了光彩照人的神色。他挺起胸脯,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圈,神情像是高谈阔论的演讲者一样向我解释起来:
“没错,我坦白,这里确实是我提前布置的。其实,这一整栋楼都是我的资产,顶层套间是我的私人住宅。从我踏进宴会大厅时起,我就想着要带未婚妻来这里看看了。不用太感动,这些都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夫应该做的。”
听见他如此饱含查理苏风格的发言,我吐槽他的句子已经涌到嘴边了。不过开口之前,我转念一想他这幺做也都是为了哄我开心,所以最后还是忍住没说,只是挤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脸,点头应付起来:
“唔……是嘛……那真是谢谢啦……”
“我的荣幸。”
查理苏不以为意地牵起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亲了一口。接着,他又拉着我往泳池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念叨说:“来吧,未婚妻,我带你去泳池。”听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等等…我没有泳衣呀!”
刻板印象让我产生了不穿泳衣就不能下水的想法,我怯怯地拖着步子,拽着他的手不肯前进,谁知查理苏却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那又怎样,我们今晚不是要逃脱繁文缛节吗?”
我的退缩敌不过他的力气,查理苏硬是把我牵到泳池边才放开。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看了看池水,又转头看了看我,措不及防地,他朝我眨了个眼,又露齿一笑。
“看好了,未婚夫先给你做个示范。”
说罢,不等我反应,查理苏就迅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裤子,然后在我眼睛都几乎没能捕捉到的瞬间纵身一跃,唰地一下消失在我眼前,没入了湖蓝色的水面里。
他溅起的水花有几滴落在了我身上,染湿了我的发梢。我惊怔地望着查理苏身影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圈圈荡开的波纹。
“查理苏……”
我想喊他赶快上来,想说这一点都不像是完美先生会做的事,怎幺能直接脱了衣服就下水……数落的话还有很多,但当查理苏健硕的轮廓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看着他欢快的样子,我又突然觉得这些话甚是多余了。
几秒钟的时间,查理苏已经游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水面上只露出他的肩膀和脑袋,在我眼里缩放成小小一片影子。他每天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池水打湿了,显得不是很完美,但男人却只是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拢,把额前的湿发捋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眉目。
“未婚妻!水是暖的,很舒服~”
由于距离较远,查理苏把手围成一个小喇叭,放在嘴边向我喊话。
空旷的场地传来细微的回音,我看见查理苏兴高采烈地朝我挥了挥手,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眉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纯粹的开心晕染进我的心底,蔓延成一片好心情。我也不自觉地笑着冲他挥挥手,心想这个灰发男人果然是个称职的开心果,总能想方设法逗我开心。
在远处徘徊了一会,查理苏用自由泳式开始返程。他手臂伸展时牵动了全身的肌肉,看起来柔韧又健美,拍打出的水花在灯光下折射出闪耀的光辉,跟随着水下的人影一路破开水面,留下一道道跃动的涟漪。
很快,查理苏便回到了池边。他从水中冒出头,双手扒在边沿的瓷砖上,呼吸因在水下憋气过久而稍显急促。
“未婚妻还不下来吗?”
男人仰头望着蹲在泳池边的我,眸光熠熠,像是装着星辰。见我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他无奈地耸了耸肩,用有些委屈的声音说:
“好吧,未婚妻不游的话,那我也不游了。拉我上去吧。”
他伸出手,示意我拉他上去。我不好意思地握住他的掌心,想着要不干脆少点矜持,陪他一起玩水算了。可意想不到的是,当我牵着他的手犹豫不决时,我突然被查理苏的一股蛮力拖动了重心,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便一头栽入了泳池里。
“哇啊啊!!”
“噗通”!
寂静的夜被我的一声惨叫、和我落水时的巨响给惊扰了。
我猜我溅起的水花大概不比深水炸弹少,反应过来以后,浑身已经被一片温暖的湖蓝所包围,倒是的确印证了查理苏的那句“水是暖的”。
我不是个旱鸭子,但水性也不算好。由于事发突然,神经比较紧张,一跌进水里我就慌了神,也记不起什幺游泳的姿势了,只知道四肢胡乱扑腾着试图浮上水面,却适得其反地越挣扎越往下沉。
“查理苏!呀!我要被淹死了!救命!”
我惊慌地向身旁的男人求救,写满求生欲的眼睛却对上一张忍俊不禁的笑脸。
“噗……”
查理苏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但至少这次他回应了我的请求。那双强健的手臂和宽阔的肩膀牢牢地将我捉进怀里,口鼻被他擡着浮出水面,充足的氧气缓解了我的危机感,耳朵也能够听清他磁性的声音了。
“好了好了未婚妻,别紧张,你把腿伸直踩在池底,对,就是这样。”
男人的怀抱让我感到安全,我按照他的指示将双腿伸直,脚掌竟意外地触碰到了瓷砖地面。低头向下望去,我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个本以为深不见底的水池实际上只有一米多深。
“你看,这里是浅水区,水才没过你腰际而已,别害怕。”
“呜…吓我一跳……”
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但刚才那一折腾确实让我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我紧紧抱住查理苏肌肉发达的身子,乖巧地缩在他臂弯里,肩膀有些止不住颤抖。
“我怎幺会让未婚妻身置险境呢。”
查理苏紧了紧双臂,大手轻拍着我的后背。
“再说,就算你真的溺水了,你英勇的未婚夫也会把你救上来的。别忘了,我可是当过消防员的人。”
他的俏皮话让我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发抖了。我们就这样浸在池水中紧紧相拥,画面十分浪漫。半晌,待心跳平稳下来,我还是不服气地用拳头锤了锤他的肩膀以泄私愤。
“大坏蛋……不早说……裙子都被你弄湿了……”
“生气了?那作为补偿,我会给未婚妻买条新裙子的,不,买一百条新裙子。”
“哼…我才不要……”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过后,我的心情又阳光了起来。湿漉漉的裙子贴在身上很难受,于是我索性直接把它脱了下来,丢在了池边。
“你来抓我。”
我冲查理苏挑衅般地挑了挑眉,话音一落就游出几米远,还不忘回头冲他招了招手。
“抓到了,未婚妻有奖励吗?”
“你先抓到再说!”
欢快的笑声让空气都变得轻盈,旷大的泳池里我和查理苏一前一后地追逐嬉戏,偶尔汇合在一起时,他会把我圈在怀里乱亲一气;要是我被他闹得害羞了,就掬起一捧水泼在他身上再逃开。
时间分秒过去,因快乐而显得格外短暂。
少时后,两人都玩得累了,我们便一起游回泳池边休息。
月色下,我和查理苏肩并肩坐在泳池边缘聊天,二人手里各自拿了一杯饮料,吸管卷成爱心的形状,一边闲谈、一边小口嘬吸着。我身上穿着他提前准备好的白色浴衣,小腿泡在温暖的池水里,并不感觉寒冷。
忽然地,查理苏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夜空,我沿着他的指引向天上望去,眼底蓦地收入月光皎皎和漫天璀璨的星辉。
“从这里看星星的话,感觉比在屋子里更清晰了。虽然城市里的空气质量并不如意,但是也挺美的,对吧未婚妻?”
“是啊,好漂亮!”
“等下次,我会在冬天的时候带你去芬兰,那里不仅能看到美丽的星空,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观赏到极光。”
视线从星空转向查理苏时,他正用手拄着下巴,歪着脑袋注视着我。
“以前运气太差了,每次去不是阴天就是暴雪,一次都没看到过。不过以后有未婚妻在身边,我们一定能看到了。”
说着,男人漂亮的眼尾弯出宠溺的弧度。他擡手碰了碰我的脸蛋,补充道:
“因为你就是我的好运气。”
不知为何,我感觉今晚的查理苏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那双明明带着笑意的眼眸,深处却总是暗藏苦涩,让我内心产生异样的隐痛。他常常先斩后奏,要带我去什幺地方,往往都是等我上了直升飞机以后再仔细解释,可现在他却用温软的声线向我倾诉自己设想的未来,把我编织进那些单纯又美好的愿望里,仿佛在害怕失去什幺一样,也仿佛低姿态的挽留。
突然地,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席卷了我的心脏。
我想到自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其他男人苟且的画面,现在又用吻过别人的唇亲吻他、碰过别人的手抚摸他。
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诚挚的紫眸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我不堪的姿态,羞愧和自厌宛如熊熊烈火般吞噬了我,焚烧着我的良知。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的好,他设想的未来中出现了我的影子,只会玷污了那份他顽强保留下来的纯真。
于是那个瞬间,我害怕了。害怕把他变得同我一样肮脏,害怕他在这潭泥沼里勉强自己忍受痛苦,然后后悔、再厌恶我的所作所为。
所以在那之前,我应该懂得适可而止。
“查理苏,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决定要对他坦白。擡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眼里的率真让我的指尖变得冰凉,我只好攥紧衣角强迫自己说下去。
“其实我……”
“嘘……”
倏然,勇气和真相被他按在我嘴唇上的食指堵回口中,我惊诧地瞪大眼睛,却换来了他了然的目光。
“不要露出这幺为难的表情。未婚妻想说的事,吉叔都已经告诉我了。”
顷刻间,我似乎明白了他眼底苦涩的来源。明白了为什幺在看见我和陆沉亲密的举止之后,他并不显得惊讶,只是一笑而过。
“对不起……”
解释太过苍白,我能做的只有道歉。
低着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以至于身体变得冰冷,而心脏却鼓噪着想要释放。眼泪不争气地溢出眼眶,在脸颊上留下滚烫又刺痛的痕迹,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与查理苏对视的勇气,仅是默默祈求他的失望与责备能够来得再晚一些。
“未婚妻,你刚才是想要离开我了,是吗。”
我应该感谢他用指尖阻止了我的句子,因为离开两个字太过沉重,现在听见它的重量,我才发觉刚才的自己不过是在逞强。
查理苏的声音没有预想中的那幺冰冷,反而有些小心翼翼的。他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珠,又把掌心扣上我的发顶,顺着发丝缓缓摩挲。
“呜……”
哽咽的感觉很难受,像是有什幺东西堵在喉咙,让人说不出话。我抽泣着点了点头,耳畔很快传来查理苏不解的低语。
“为什幺?因为你觉得我适应不了我的那些情敌们?”
男人用双手捧起我的脸蛋,迫使我对上他的眼眸。
“未婚妻是不是对我太没自信了?他们都能接受分享你了,我为什幺不行。”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抓错了重点,惹得我边抹眼泪,边匆忙解释起来。
“才不是这样,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明知道这样的关系是不对的,却还要强迫你接受……我做不到!呜……”
“未婚妻,听我说。”
他坚定又果决的声线止住了我的慌乱。我看向他,那双紫宝石般的眼眸深邃而平静,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是一副鲜少看见的坦然。我恍然明白,这是他在向我展示自己的底色——那个每天对着镜子自我催眠的完美先生卸下身份与地位、卸下自信与诙谐,剖开自己孤独且绝望的一面,剩下的依然是那个在深宅中任人摆布的、无助的小少爷。
“遇见你之前,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他指尖的温度随着他偏移开的视线一同流失掉了。男人放开我的脸颊,转而握住我的一只手,仿佛不这幺做,他就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一样。
“我感觉我就像个提线木偶,所有的认知和行动都是被操控的,我分不清什幺才是真实。但你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看法。”
他握着我的力度更紧了一些,随后继续说道:
“之前带你去埃及的时候,我告诉过你,除了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去找到存在的意义以外,还可以用爱去感受这个世界,对吗?”
“但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就再也得不到爱了。”
“没有人会在乎我过得好不好。没有人会问我早餐吃了什幺,也没有人会在意我什幺时候有了黑眼圈,一个晚上到底睡够几个小时。”
“到那时候,我该怎幺办呢?”
突然地,他擡眸与我目光相接。也许他已经在脑海里幻想出了没有我的世界,瞳仁因恐惧而扩散得很大,空洞得深不见底,好像无论投入再多爱意都会被中央的黑暗所吞噬殆尽。
“我要回去继承Novaten吗?和我父亲连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却装作视而不见……还是仍旧像现在一样,做个不分昼夜工作的医生,把救人当成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说到“救人”时,他的瞳仁震颤了两下,宛如对希望的挣扎。可惜几秒钟后,它们便被晦暗所取代,再无波澜了。
“但你知道,这样是没用的……”
查理苏的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叹息,带着颤抖的哽咽,听上去令人心疼。
“未婚妻。”
当他喊出我的专属称呼时,他的目光柔和了。戏水时染湿的灰发还滴落着水珠,有些凝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被暖光灯照耀出点点碎光,让他脆弱的眉眼多了几分完美的破碎感。
然后,他说:
“除了你,我一无所有。”
“所以……请你不要放弃我。”
心弦被他眼中闪烁出的泪光所牵动,他的唇角有些打颤,但还是努力弯出一丝弧度,眸底的乞怜与讨好径直扎进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勾起阵阵绞痛。
恍惚间,眼前的英俊轮廓与那个被大人以保护的名义囚困多年的小少爷产生了刹那的重叠,我回想起他曾经跟我讲述过的幼年经历、以及家庭变故,偏执的爱和病态的控制欲填满了他的童年,他是被父亲拿来炫耀和取乐的“杰作”,没有人在意这个本该成长得优秀正直的、初生的灵魂是如何被生生毁掉的。
但即便如此,查理苏仍然没有放弃对于希望的渴求。他就在我眼前,用颤抖的手和直白的语言挽留我,仿佛在他所生活的永夜之中,我是唯一的光源。
我想我无法再用伪装去面对他了。至少应该要做到和他一样的坦然。
所以我在内心质问自己:“你要离开查理苏吗?”长久以来一直不曾回应过我的心音此刻终于叫嚣着回答说:“不要,因为我喜欢他。很喜欢。”
一滴晶莹的泪从查理苏的眼角滑落,我赶在它流下脸颊之前伸手替他擦去了。
“查理苏……你真傻……”
嘴上不饶人,可我的身子已经扑进了查理苏的怀里。他身上缭绕着的馥奇香气令我安心,里面掺杂着浅淡的氯气味道,是来自未干的池水。
“嗯。”
“未婚妻聪明就行了。”
他附和着,宽阔的怀抱用力包裹住我,双臂锁紧我的腰背,严实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好像害怕一不留神就会被我逃掉似的。为了让他放心,我只好乖乖靠进他的胸膛里,也拼命地回抱住他。
从远处看去,浑身湿漉漉却仍旧不管不顾地抱在一起的我们,样子就像两个在末日中幸存下来的求生者,于绝望中享受劫后余生的安宁。
然而查理苏规律而有力心跳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所谓末日,不过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