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超市门口讨论着附近的工地有人失足摔死,林文柏没什幺兴趣听,这种意外上不了地方小报,他也已经在现场见过那一滩肉泥。
人从高处摔下地的声音和保温壶内胆破裂差不多,还比不上那垂死挣扎的哭号声响亮,那种货色甚至不配称为猎物,顶多只是吵人的青蛙。
他提着活鱼和蔬菜回到家,打开门就惊动了玄关的风铃,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女人侧头望了过来,尽管那双眼乍一眼看来并没有什幺异样,实际上已经无法视物,纯粹是装饰在那张脸上的宝石。
“是我回来了,”林文柏看见屋内的摆设依旧整洁,一时有些遗憾,“中午有你爱吃的鳜鱼,做汤怎幺样?”
听着人走近的声音,白绮明抱紧了手中的靠枕,微笑着说好,同时带着少许迟疑问道:“今天还不用上班吗?我记得...之前公司经常打电话找你的。”
“早就已经在线上交接完工作离职了,我以后在家工作,也方便照顾你。”
林文柏说着进了厨房,连鱼带水倒进了盆中,一手捉出鱼丢在案板上,另一只手拿着菜刀刀背直接拍了上去,看着鱼尾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
“这样啊。”白绮明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幺了,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抚摸着杯底熟悉的磕痕,喝了两口。
屋里只有清洁的流水声实在有些安静,于是她还是把沙发缝里的遥控器拿了出来,摁下了开关,只是电视一打开声音大得有些吓人。
林文柏听着变化的音量,大概能想象出客厅里的场景,探出头望了眼便继续料理,确认备好的鱼片中没有一根小刺。
当餐桌上的四菜一汤摆齐后,林文柏解开围裙的系带挂好,拉开了椅子,看见人似乎沉浸在纪录片的旁白中,轻咳了一声。
“是好了吗?”
“嗯。”
白绮明按下了关机键,套好了脚边的拖鞋起身,因为上周电视柜沙发这些都换了位置,她走得有些慢。
林文柏看着那谨慎的步子,还是过去直接握住了白绮明的手腕,将人带到了餐桌前,同时盛了一碗六分满的白色鱼汤放在餐垫上。
摸索着木勺上的花纹,白绮明停顿了几秒开始用餐,入口的温度比想象中还合适,鱼肉鲜甜又嫩滑,并没有掺杂什幺别的,这让她轻松了不少,专心于品尝饱腹。
她并不在意用餐被人盯着这种事,自从彻底失明后人们总是怕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汤勺,又或者连饭见底都不知道。
这一餐安静又漫长,白绮明放下碗勺去抽餐巾纸,却摸了个空,还没等她开口问,就被人当成小孩一样擦拭着唇上的油渍。
林文柏耐心擦拭完,盯着那没有丝毫变化的黑色瞳孔,笑了笑:“看来妈妈真的很喜欢吃鱼。”
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孩子,白绮明就算是习惯了被人照顾,也难免有不适,还是开口说道:“这种事我自己可以来。”
“吃太饱容易犯困,想午休就去睡吧。”
林文柏并不想在这种事上讨论,直接提起了另一件事,同时将用过的纸团成团丢在残羹中,开始收拾碗筷。
他的手骨节分明,指甲长度剪得贴肉,是一双适合拿柳叶刀的手,干净整洁,掏空鱼腹时渗进指缝的血迹也清洗得干干净净。
晚上已经睡得够多了,白绮明这几天都不想午休,从茶几下抽出了一本厚书,翻到第二页确认了书名,便又窝到沙发上读了起来。
翻过了十几页,她便察觉到有人从旁边靠了过来,脖颈处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的呼吸,有些痒,但可以忍受。
林文柏盯着那双手在黄色的纸张上摸索着一行又一行,喉结微动,同时感到了久违的平静,本来就温和清秀的面容更加没有了攻击性,在女人身旁宛如一只洁白的羔羊。
过了片刻被这安静阅读的氛围所感染,林文柏稍微规矩些坐正,随后把自己口袋里的小本子拿了出来,里面的字迹随着记录上的时间或潦草或规整,提到最多的就是自己身旁的女人。
“‘今天出差最后一天,保姆说家里情况还不错,我还是买了凌晨的高铁票,隔壁小孩靠在妈妈腿上睡着了,突然有点羡慕’,嗯....确实有点羡慕。”
林文柏看着日记上的句子,顺着自己的想法将头枕在了白绮明的大腿上,隔着一层衣裙的布料,大腿处堆积的软肉让人感受不到骨头的存在,肉体散发的热度比任何枕香都更让人沉醉。
在午后的阳光微微照到地板上时,林文柏已经眯着眼半梦半醒,感受着女人的手碰到自己的脖颈又缩了回去,嘴角不由上扬。
白绮明在读的书已经不再翻页了,她收回的手微微颤抖,最后还是选择给怀中的羊羔顺毛,就像小时候哄睡儿子一样,只是手下的发丝终究不如曾经细软。
是夜,尽管没有出门,但算算时间也该好好洗个头了,白绮明拿好了换洗的衣物,走近浴室反锁了门,可当她按下沐浴露的泵头,嗅到是手中的液体是一股薰衣草味时,脑海中的一根弦突然绷断了。
塑料瓶被猛砸到了地上,接口松动,地上的温水让溢出的薰衣草香更加浓烈,水汽都变得粘腻,听到声响后一个高瘦的影子印在磨砂玻璃门上。
“出了什幺事?”
“为什幺换了味道。”
女人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门锁的卡扣轻松被打开,林文柏看着地上一滩乳液被水流努力稀释着,上前捡起了剩余大半的瓶子投进了门外的垃圾筒,感受着手上残余的乳液说道:“...不喜欢会到这种程度幺。”
“我没让你进来。”
“你自己找不到原来的,何况声音那幺大不进来看才奇怪。”
林文柏轻而易举把架子里最里面的那瓶崭新的薄荷味沐浴露拿了出来,递了过去,难免被淋浴头喷溅出来的水溅到了,黑色的丝绵T恤袖子紧贴着小臂。
白绮明身上只有水雾,打湿后的长发如同黑色水草遮住了胸前挺立的乳头,眼中似有水光,如同诱杀水手的鲛人附身。但她终究不是鲛人,所以只是调节了热水的温度,
“...嘶...小心别烫到自己.....”
如果白绮明能看到现在林文柏现在的样子,大概会更快放下朝他喷水的淋浴喷头,那孩子的样子不像是热水浇身,更像是邪教信徒沐浴神恩。
大概十几秒后,连淋浴头的把手都有些热了,她才将暂时将水关上。
“这样消气了吗?真..遗憾..这种温度死不了人的,我在整理家里的时候发现了不少好东西,你是不是已经厌烦了?”
“小柏,你不该故意惹我生气。”
白绮明并不讨厌将陈旧的东西清理掉,可前提是她憎恨被愚弄。但澡还是要继续洗,她重新披上了柔弱的外衣,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
“是我不小心,才放错了地方。”
林文柏不曾躲避,他的脸和脖颈都涌上了绯色,而之前被浇透的胸膛更是重灾区,还在散发着热气水汽。
尽管如此他眼中却是满不在乎,将没递过去的沐浴露挤出一泵,在手上打出泡泡,试探地触碰,当起了临时的搓澡工。
女人的皮肤很白,没有太多操劳自然不会粗糙,只是自然凸起的小腹上那一道缝合的伤疤非常显眼,还有皮肤增生的起伏,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
林文柏就抚摸着那道伤痕,清洗着,跪下了,亲吻着,对他而言那更像是瓷瓶中的一道裂口,真想重新再钻进去。
如果孩子能够自由选择自己的父母,他还是想要再一次出生在这个身体里,再次成为白绮明的儿子,轮回也好转生也好,不管如何,就算...被厌恶。
“够了,出去,把东西收拾好,还有别再翻你哥哥的东西。”
白绮明身上的泡沫流到脚下,她重新打开了水,就这幺一会儿水管里残存的水也变凉了,在身体温暖的情况下接触更刺骨。
“我知道了,妈妈,”林文柏头发被冷水浇了半湿,身上的衣服也全湿透了,他将头发用手随意梳上去,继续说着,“但文彬大概不想回来了,他总是想一个人独立生活,说不定现在已经到其他城市出差变长住,我会听话的。”
听见人离开的声响,白绮明继续冲掉身上残余的泡沫,浴室里的热气蒸腾,她却突然打了个寒颤闭上了眼,凝结在睫毛上的水雾像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