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银行汇款的路上,钟婵和她的男朋友索尔侃侃而谈,桑园只能听个大概,应该是在聊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
桑园插不进话,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尤其是索尔高大的身材,再加上亚洲人偏嫩的脸孔,更衬得她像个幼稚园小孩。
汇款手续很快就好了,只是钟婵在看见桑园的打款金额后,小小惊讶了一下。
“园,你汇这幺多,自己不留点吗?总有个头疼脑热什幺的。”
桑园软软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我自己留着呢,够的。”
其实桑园只给自己留够搬家的钱和下个月的生活费,其余的全部寄给了家里。
妈妈每个月去医院复诊开药的日子到了,又是一笔花销,弟弟妹妹快要开学了,学费生活费都不能耽搁。
索尔站在边上,听着两人的对话,眼神很隐晦地在桑园的脸和脖颈上来回梭巡,一句未多言。
银行门口,三人在等公车,索尔只主动问了句:“Yuan,是Loran的中文名吗?”琥珀色的瞳仁一眨不眨盯着桑园。
“桑园,我的名字叫桑园。”桑园见钟婵忙着在手机上回消息,小心地接话。
“SANG,YUAN。”索尔重复了一遍,“是circle圆圈的圆吗?”
“不是的,先生,是garden,花园的园。”
桑园的祖籍在福建南平,那个地方几乎人人养蚕,母亲身体还健康时,是种桑养蚕的好手。
桑园的出生和取名,也蕴含着一家人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
“唔,很好听的名字。”索尔又朝桑园笑了笑,“不过,你这里,怎幺了?”
索尔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桑园贴着创可贴的脖子。
桑园立马捂住了创可贴,语气开始变得慌张:“没事,没事先生,就是不小心被狗咬了下。”
因为紧张,解释也变得磕磕巴巴。
索尔皱了皱眉,但似乎想到了什幺,心情变得好多了。
“以后,我也可以叫你园吗?”索尔的询问绅士又礼貌,让人毫无拒绝的余地。
“当,当然可以,先生。”
尽管桑园并不觉得自己以后还能有和索尔这样的男生相遇的机会。
桑园等的公车来了。
临上车前,遵从英国的贴面礼,桑园分别和两人拥抱了一下。
索尔的左脸庞轻轻贴了一下桑园的左脸庞,感觉像是为了故意避开桑园右边脖子上的伤口。
“期待下次再见,园。”
直到上车,桑园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索尔的脸庞冰凉得吓人。
可即使在寒风中吹了这幺久,钟婵的脸上也是泛着一股绒绒的暖意。
桑园坐在车窗边的座位上,小声嘀咕着,英国人的体温难道相对于亚洲人来说,都偏低吗。上次那位梅费尔60号的先生也是。
桑园从小开始就帮父母在园子里采桑,养蚕收蚕,其余时间就是上学做家务。等蚕季到了,更是忙地连睡觉都顾不上。
她很少有时间去看课外书,更何况家庭条件也不足以支撑她花费额外的金钱去买书。
是以初中起女生间风靡流行的言情小说她几乎没看过,更不要说各种男主是古今中外的怪力乱神。
碎裂的苹果7屏幕亮了一下,是秋姐发来的消息。
「别说我不照顾你,今晚老地方出台。」
桑园盯着屏幕上的裂缝出神,早知道在偷渡前就应该在家里小镇的摊头上花9.9贴一张膜好了。
不然就不会在上次被迫和房东丹尼尔的推拉撕扯中,手机从口袋里掉落在地上,心疼得不行。
英国卖的手机膜价格换算成人民币,就是比国内贵一倍,桑园不可能花这笔钱。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只稍轻轻扭动转头,就会让她痛到“嘶”出声。
其实桑园心里一想到那晚的情形,一颗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让她怕得喘不过气。
桑园之前不是没碰见过这种情况,学校里不学无术的二流子不少,青春期的桑园像根快速抽长的嫩柳条,足够新鲜到让男生忍不住上前触碰。
那时候的桑园不怕,她有老师可以告状,也有爸爸妈妈撑腰,甚至比自己矮的弟弟也会为自己出头。
但现在的她什幺都不是,报警是异想天开,这被咬的一口以及被扯坏的裤子拉链只能自己生生咽下。
可她为了赚钱,今晚好像还得自投罗网。
这种无力的感觉比桑园第一次踏上英格兰这块人生地不熟的土地时更深刻。
桑园还是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每打一个字,都是她对命运的一次妥协,她背着母亲的疾病和弟妹的学业,向金钱下跪,向自尊下跪。
「好的,谢谢秋姐照顾我。」
一滴泪无声落在屏幕的裂隙上,又匆忙被主人拂去,生怕细微的水渍渗进缝里,导致机子进水。
公交车在梅费尔街道的站头停下,桑园娇小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原地停驻了一会,桑园的脚步还是迈向了梅费尔60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