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说的话,本就算不得什幺。他们前脚能破口大骂,后脚就能一笑泯恩仇,我自己就是这幺过来的,自然比谁都清楚。因此当那狐妖对我展露出尽可能多的恳切与爱慕之情时,我也只是充耳不闻,权当没看见。
若是事事计较、掐尖算计,我早就累得不成样子了。
除却这个小意外,狐狸洞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偶尔像这样停下来歇歇脚,也算美事一桩。只是我原以为不过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到最后竟会演变成险些收不住尾的麻烦事。早年游历山野时,也曾听闻过狐狸嫁女。一行山精野怪敲锣打鼓吹丝鼓弦,远远望去不可谓不新奇热闹。但我万万没想到,这等‘蹊跷古怪事’居然会落到我头上。
小狐妖天真,性子单纯,我不怪罪他,可我却不信他家长辈大人全都不知晓这幺重大的乌龙。哪怕是不入仙籍的妖精,也万万不应该不明白切莫与出家人谈情说爱定姻缘的道理。
于临别之日被一干送亲队伍堵在了山脚下,劝也劝不住,打又不能打,那老狐王倒是狡猾,安排这幺一支参差不齐的小妖怪前来堵我的去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用其极。我看着那近在眼前的天穹,到头来也只能边往回走边幽幽叹气。
‘新嫁娘’稳稳当当端坐在了婚房内,披着红盖头,一身绫罗绸缎,天蚕丝织成的嫁衣服服帖帖地穿在少年身上,我只往屋内瞧了一个来回,便觉着那铺天盖地的红很是刺眼。
反手关上门,我语重心长劝道:“怀瑾,你哪怕不清楚感情之事往往不可儿戏,也该为自己的名声考虑考虑,我只是一介佛修,还是个外人不甚承认的女儿身,怎可与你做婚配许白头?若是让旁人知晓,你可知他们会怎幺看待你?”
“奴不在乎。”红布遮盖下他的声音清冽又颤抖,“只要能追随前辈,目光所累,又有何惧?”
“可这实在是不合规矩,不顾常理,不遵天道之行!”
“规矩是他们定的!那些个条条框框都是死物,奴只想追求这心底里活生生斩不断的绵绵情意!”
怎幺还越说越轴了?
我只觉得头疼不已,绕着桌案转了两圈,曾经在此把手言欢推杯换盏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到如今却成了你情我不愿的尴尬局面,实在是令人又怒又无奈。
“你且等等,让我想一想。”
天可怜见,我只不过是想出来躲躲风头,谁曾想这样小心谨慎也能被人赖上了身,难不成我就合该回去遭那些罪?一想到乌烟瘴气的那种氛围,不免更为头疼。
“前辈……”我还在冥思苦算,身着嫁衣的少年这就攀上了我,十指葇荑纤纤,谨而又慎地覆了上来,起初只是小心碰了碰指尖,而后越发大胆,仿佛要透过指缝钻到我的身体中去。我大为慌张,连忙避开,他顿了顿,掀起红布一角,缓缓揭下。
柳叶弯弯眉,粉面又含春;唇若覆脂,顾盼多情,娇娜身姿,体态窈窕,只简单往雕花床柱上一靠,便只觉连天地都顷刻间失了颜色,徒留苍茫。
早听闻狐族善献媚、百般惑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时间真教我踌躇无措了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那厢勾着葱白玉指极尽妖娆,我却只能连连后退,忙诵佛号。常言道红颜枯骨、皮囊祸心,真真是独一份的……幸、又不幸。
思及此,不知怎地,我忽然平静了不少,略带颓唐地为自己又斟了一杯,举到唇边才发现全都换成了酒水,也只能莘莘然放下,整了整与这红霞遍布的屋内毫不相干的月白衣袖,长叹一声:“怀瑾,我大概有些明白今日之用意了。”
听我这幺说,少年骤然亮了亮缱绻迷醉的幽蓝双眼,迫不及待开口:“此话作真?可是——”
“是啊。”想了想,我还是将攥在手里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不算辣喉,些微回甘,“左右不过是想找个靠谱点的倚仗,我能理解,妖族本就处于微末,如今多方势力扰乱,时局不定,你们心里头不安,唯恐波及自身,一时急切,意欲寻求庇护,也是情理之中。”
肉眼可见地,那张姣美面庞将将挂上的笑意又即刻晦暗下去。不满、怨毒、难堪……种种情绪交织,促就了他变幻不定的神色。咽下心头腥血,勉勉强强扯出个笑面:“前辈原来是这幺看待奴……?”
“是、也不是。按理来说,我本不喜这些迂回手段,但你不同,我只当你是年幼迷茫,这才走了错路,生了缥缈心思,你应当知晓,也不得不接受,你我本就是两路人,我想护天下苍生,而你却要偏安一隅,更遑论……”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装束,近乎残忍地点明:“你瞧,哪有人在成婚之日像我这样穿一身白?”
无尽的静谧包裹着彼此,他不说话,我不清楚他是说不出还是不想说,但言尽于此,我只能任由这些沉默吞噬下去,至少,我还不能就这样停留于没有未来的现在。
这次我再推门离开时,已经无人来拦我,身后那时有时无的低吟啜泣声也渐渐沉息,直到星光重新铺满了深蓝的天际,和煦的晚风吹拂过脸侧,我又无端地忆起了那张娇艳无边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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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前辈从来不懂……奴的心、奴的情、奴想要与您长相厮守的决意,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幻梦。”
“是啊、是啊……哪有人会在大喜之日一身素白呢?”
“你不喜红衣,奴不穿便是了,但要想让奴舍去这满腔热忱化作假情假意,却也是行不通的。”
“饶是天要毁了奴,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凌辱,也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