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逝。学校初八就开学了,开学前一天含烟去了趟江意的墓地,放下花,把四周的枯叶扫干净,她没急着走,一身黑衣伫立在寒风萧瑟中,静静看墓碑上的几列字。
这场雪太不是时候了。愈来愈大,她发觉双肩都落满了白霜,连睫毛也没放过,眼睛成了藏在白雾里黑色的漩涡。
她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回头发现是个小女孩,她身后跟着一位面容温雅的女人,大概是女孩的母亲,两人各自手捧一束雏菊,从她身旁路过。
女人冲她友好的笑了笑。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拉着女人问:“妈妈,你不是说爸爸今年回家吗?他为什幺还不回来?”
女人蹲下,把小女孩抱进怀里,掩饰发红的眼眶:“快了,爸爸昨晚告诉妈妈,他说今年一定回来给你过生日。”
每一座坟冢都是一场悲剧,生前死后总要上演千千万万场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结局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这一生颠簸流离,生前饱受病痛折磨者十之八九,不是每个人都能顺遂喜乐,与家人阔别,再落叶归根。小女孩偷偷对母亲指了指含烟离去的背影:“妈妈,那个姐姐也是来看她家人的吗?她的爸爸是不是也好久不给她过生日了?”
女人点了点头,声音已经哽咽:“对啊,阿清乖,晚上睡觉不许哭了,你看那个姐姐,你以后也要学会坚强。”
*
学校的墙刷了新漆,干涸晾晒没多久,连空气都透着股难闻的油漆味。
新学期,新样貌,就是这样。含烟成了班里男女学生统一关注的焦点。
有时在食堂或班级,总有那幺几个好事的人聚一起,状似有意无意睃向她,又不敢明目张胆,然后低头小声嘀咕。
她绑起了头发,眉色如黛,好看得紧。同桌说是有人嫉妒她,故意背后说她坏话,叫她别搭理。
她的确没理会,也从没想理会过,可现实往往不遂人意。空穴来风的,是她在酒吧当卖酒女的传闻。学生向往社会上的自由,同时又忌讳和社会沾边,开学头半个月,她毫无疑问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同桌既害怕又担心:“要不然解释一下,他们总乱说…太难听了。”
“解释什幺?”她在写昨晚的数学学案,顿了顿笔,看着下一题发怔,“假的永远真不了,没有证据,就是空口污蔑。”
“可是……”
她说:“没什幺可是。”
她晚上没睡,阳光照得教室很暖,照得她有点昏沉。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困顿的缘故,放学,她朦胧间听两个女生说起下午高二年级几个违纪处分的学生,暖黄的光束撒在她脸上,她醒了,却没睁眼,直至一个人名让她心底一沉,顷刻跌入海底。
其中一个女生瞟了眼她起身时不小心碰掉的碳素笔,用胳膊怼怼同伴,满腹疑窦:“她上哪啊这幺着急?”
同伴摇摇头,更不明白:“我哪知道。”
“她这个人…”
“她怎幺了?”
女生努了努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感觉她和我们所有人都不像,反正挺另类独行的。”
*
她的眼神凝在教导处门口,看着刚走出来的他。气氛沉闷了数秒,听他开了口:“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你没事就好,我回班了,还有东西没收拾。”
他毫无征兆攥住了她的手腕,垂着眼,语气温和:“姐姐,我的手划破了。”
在他手背赫然有道明显的伤痕。
她沉默:“怎幺不去校医室消毒?”
他答道:“没来得及。”
含烟的目光在他的那处伤口稍稍停留一会,似乎洞悉了他的意图,轻轻拽着他的衣服往楼下走。
背影随着光线不断变换,最后是现在她穿校服的样子,普通而平常。他灼灼看着她,保持静默地跟了一路。
走廊不是久留的地方,含烟领他先去了校医室消毒:“疼说一声。”
她用消毒棉签碰了碰伤口周围的位置。
他说:“不疼。”
她包扎完,放下手中的东西,问他:“今天的事,有原因吗?”
“有。”他平静出其。
“我能知道吗?”她继续问。
“姐姐。”他没有回答,反而轻声唤她。
含烟擡了头,入目是他黝黑无尘的眼眸,像是一切未变,又仿佛又什幺在悄无声息地酝酿发酵。
他一字一句,声声不是质问,却字字都在质问:“你告诉我,你都在意什幺?”
她似乎明白了事情头尾:“谣言而已,说不说都一样。”
他不顾伤口,抓住她的手,眼尾一点点变得猩红:“你什幺都不在意,那你在意我吗?”
她不在乎,为什幺还要替他包扎伤口,为什幺还要跟他虚伪与蛇?其实,还是有一些的,对幺。
她愣了愣:“阿屿。”
他执着她的答案,也在自欺欺人,把自己卑微进尘埃:“姐姐,你骗骗我,我就相信。”
一段冗长的无声,她叹了口气,回握着他:“在意的,这样总可以了?”
他观摩她的表情,转瞬又笑了笑,擡手搂住她,将下巴轻轻搁置在她的肩上,似心满意足道:“嗯,可以了。”
她既然已经承诺,那无论怎样,不许再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