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中有四大名捕,江湖上就有四大凶徒。
武林人称:“铁手的手,追命的腿,冷血的剑,无情的暗器”,这是天下四大名捕有名的‘兵器’,在京师,更被小儿谱成儿歌来唱,而上半阙则是:“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赵好的心,燕赵的歌舞”,因为从来没有人能把他们惩戒,所以这儿歌的意思,也是百姓们的心意,仿佛只有四大名捕才能把这四个穷凶极恶的人制住。
这在百姓心里象征着正与邪却从来未曾交锋过的两方,今日就在这相逢亭边相逢了,这当然不是一种巧合,而是人的刻意安排,郓王的刻意安排,铁手不得不更加重视这个年轻瘦削、常带着几分忧愁和冷冽的少年,四大凶徒不是鹰犬,他们不会轻易为人所用,哪怕他贵为皇子,若没有过人之处,唐仇是不会情愿给他办事的。
只不过郓王安排‘小雪仙’唐仇藏匿在亭顶,为的就是在游说铁手不成时猝起发难,毒杀铁手楚静欢二人,为楚相玉除去后患,只不过楚静欢虽已中毒,铁手却还安然无恙,显然唐仇已经失手了一半,若铁手能活着离开,那幺自己与楚相玉仍有牵扯的事就会被传出去,这是忤逆天子的重罪,所以郓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耶律银冲五人则沉默不语,唐仇的出现对他们而言也是个意外,因为郓王事前从未告知过他们,这对他们多少是有些不尊重的,尽管他们已经习惯了蔑视,但在为人做事时,他们也是希望自己是有用的,而不是被利用的,这种尊重,楚相玉就能给到他们,不过只要对营救楚相玉有利,被隐瞒也好,被当成吸引注意力的靶子也罢,这些细节他们也不会追究,所以他们沉默着,不打算插手,只是他们觉得有一些可惜。
在这银装素裹,寒风侵肌的地方,陈旧的相逢亭旁,用冰雪掩埋一具艳骨,那场景仅是想象就很凄凉,就很可惜。
但也只是可惜。
郓王将目光投向唐仇,他此刻的意味很明显,他在问唐仇是否还有杀死铁手的把握。
唐仇先按住这个问题不答,她带着少女的俏丽,语态亦十分可人的问铁手:“我很好奇你为什幺没中我的毒,我将毒融进了几片雪花中,我亲眼看见那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你的手上。”
唐仇殷切的注视着铁手,她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甚于好奇楚静欢那一剑的收放自如,因为毒是她引以为傲的绝技,从来没有失手过的绝技。只是这高大挺拔的男人抱着他的师姐,一只手还不肯放弃的为这将死的女子输送内力,像只给兔子哺乳的老虎,这场景对唐仇而言当然是值得笑的,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笑的像一位欣赏自己滑稽杰作的画家,这自然引来了铁手的敌视。
铁手冷冷道:“你的毒飘在了我的手上,自然毒不到我。”
唐仇奇怪的问:“什幺意思,难道你的手真的是铁做的,所以百毒不侵?”
铁手道:“你可以这幺认为。”
唐仇孩子气的笑了笑:“那你可糟了,你把自己的这关键告诉我,下一次可就躲不过我的毒了。”她看向郓王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有没有把握杀死铁手。
唐仇的回答是:他绝无活路。
这个回答总算让郓王冷酷的神色有些缓和,他转过头对耶律银冲等人道:“你们协助唐仇姑娘。”他说完便退回到相逢亭坐着,仿佛他就是这相逢亭的精。
铁手蹙紧眉,若不是怀抱着楚静欢,他现在握紧的该是他的拳头,他此生所有的武艺都集中在这一双手上,这双经过霜,历过雨,接过刀,挡过剑,更折损过无数劲敌的手,此刻只用来抱一个虚弱濒死的女子,这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兵器’,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但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他不能轻易放下楚静欢,以防她落入敌手。
唐仇看他一副小心翼翼防着别人再害他师姐的模样,逗着笑道:“你抱着一具尸体,不冷吗?不碍手碍脚吗?”
铁手猛一擡头,斥道:“她还活着!”
唐仇被他吓了一跳,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或忍心对她大呼小叫,她可是唐仇!是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的唐仇,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唐仇,是金翘翠靥双蛾浅,双眸翦水团香雪的唐仇,她是‘小雪仙’唐仇,从来别人,尤其是男人对她都是爱恨两难的,她知道自己在江湖上,一直以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风姿跟每一个人结怨成仇,无论敌友,与她的相逢都像是一场梦,可铁手,他只管他的师姐死活,甚至都不怎幺看自己,现在还大声呵斥她,就仿佛她这个人毫无诱惑力一样。
为了这一点,唐仇就决意让铁手和楚静欢一起去死。
只不过她是个擅长使暗器与毒的女子,她可以骤起发难,却不会明晃晃的出手,于是她开口说话:“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我可是很清楚你和这位楚姑娘才认识不久,你能对她产生什幺真感情?我也知道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最喜欢把仁义道德挂在口头,这位楚姑娘是你的同门师姐,现下她要死了,你就算不伤心也得表现的伤心些对不对?只是这里没有你的观众,我劝你收了这些表演。”
“唐仇姑娘,我与楚师姐确实相识不久,可是我初见她,便心生欢喜,纵使身处冰天雪地也觉得处处春暖花开,我已把师姐当作我的好朋友,而我也相信师姐心里亦把我当成朋友,而不是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师弟。”铁手诚恳的说道,“倘若你的血还是热的,心还是善的,可以从同情自己爱屋及乌到同情别人,再有几分愿意向上的精神,就会发现志同道合的人并不难找,一见如故也不是编造的故事,可惜你没有,我为你感到可惜,因为你从前、现在乃至以后,交往到的都是薄情寡义、唯利是图的人,而不会有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唐仇本是想在话语间等待铁手的破绽再一击必杀,可是她现在真的有了怒意,她寒着脸道:“我不知道热血、善心、有情有义、朋友这些东西有什幺用,我只知道当个好人会很累,跟别人讲‘礼’就会死的很快,讲情义就没办法飞黄腾达,有朋友就会有累赘,铁手我问你,你师父诸葛正我是天下正道第一人,他匡扶武林正义这幺多年人也已经有了一把年纪,该享些清福了,可他过的是什幺日子?把你们神侯府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五百两银子来吧。”
阿里闻言啊了一声,心想若以她所言,诸葛先生给楚静欢的这二十两盘缠对神侯府而言可真是巨资了。
“你知道我过得是什幺日子吗?”唐仇正欲一一叙说,就被铁手打断。
“我不想知道。”
唐仇冷笑道:“你不听我说,是怕自己会心动对吗?”
她立刻又换了一种姿态,好似她不曾对铁手产生过杀意般,很是娇美的柔声道:“你干脆来帮我,我让你尝一尝我过得日子好不好,有我陪着你,你也能早早的忘了她。”
听到这话,耶律银冲五人不自觉的想看相逢亭中郓王的脸色,只见郓王神色淡淡,无悲无怒,他似乎并不关注这边发生了什幺。
铁手叹息:“穷奢极侈的人我见多了,你这样的人我也见多了,争炫斗奇,好胜逞强,反见低弱,唐仇姑娘,你这几下造作弄态并不出色,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人,你不理解我,我不理解你,多说无益,动手吧。”
唐仇脸色瞬间煞白,耶律银冲等人几乎要认为唐仇要按捺不住杀意向铁手下手,但唐仇出奇的平静,她甚至垂下了双手,十分娴静的立在这冰天雪地中,像个无害的、楚楚动人的普通女孩子,但是雪也飘了起来,渐渐地铺天盖地。
但巴旺突然喊道:“小心,这雪里有毒!”
侬指乙骂道:“嘿,这雪敌我不分的,你想把我们也杀了不成。”
这五人一边叫骂着一边飞速向后撤,但这漫天的雪怎幺躲得开呢,中毒几乎是必然。
唐仇的声音仍然很柔,很动听,说的话却很悚然:“要怪就怪这姓铁的,他惹恼我了,我现在恼火的无法平静,只想把你们都杀了,把看到的一切都毁了。”
这雪似乎也映照着唐仇那不平静的内心,酝酿成了一场暴雪。
紧接着她念起了诗,像一位雪中的精怪。
她的声音如梦似幻,让人醉生梦死,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有些神魂恍惚,能不受影响的只有早已陷入昏迷的楚静欢,莫测的郓王和巍然不动的铁手。
这时铁手浑厚的声音自雪中传来:“唐仇姑娘,你还是收了这声毒迷神引吧,虽然这毒很厉害,但对我是没有用的,声毒是众毒之首,犹如声相是众相法中至难之术,但你只要听若无听、以金刚定摒除妄念,脱自己脚底之鞋,痛掴心头歧芜之念,如自一个盹中惊悟,才能身心脱落,洗涤一切尘劳妄念,以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唐仇,你这点伎俩,收了吧!”
铁手这幺一喝,所有人都醒了过来,唐仇恨恨的看向铁手,然后陷入一片惊骇中。
在这浩浩荡荡的大雪下,铁手那里竟没落下一片雪花,那些融了毒又被唐仇鼓动起来的雪花,在飘到铁手前的半米处便被他散出的内力再次融化成了水。
好深厚的内力。
唐仇只惊骇了这一下,有人便出手了,出手的不是铁手,而是五人帮里的阿里!他像道流风吹过唐仇,这一吹,他就卷走了唐仇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这毒的解药。
铁手看得出阿里的轻功出自‘太平门’梁家,他那一手顺走唐仇所属之物的手法,则是‘下三滥’何家的绝技。
这阵风刮过,唐仇也回了神,她怒骂道:“你这癞皮狗!”她一瞬就对阿里发出了暗器,这暗器只是她头上的发簪,但施展出的威力却绝不逊色,眼看着她就要将阿里射死在这雪地里,但这发簪在射到阿里前就被耶律银冲‘兜’住了,看样子这形貌丑陋的五人各有各的绝技。
耶律银冲道:“唐仇姑娘,我们别再窝里反了,我们兄弟五人现在也中了你的毒,眼看要毒发,只是想要解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