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
汽车站人头攒动,挤满了刚放假回家的学生。李响人高腿长,穿着警校的作训服,挺拔得像一棵松,在人群里颇有些鹤立鸡群。
李山早就等在车站外,拼命地挥着手:“这儿呢这儿呢。”
他往前挤:“让一让啊让一让,我儿子出来了。”
李响几句“借过”,就到了李山面前,拉着李山离开了人群:“爸,那幺多人呢,万一挤倒了多危险。”
大约是读警校的缘故,李响本就浓眉大眼,现在看起来更是一派正气,很有点正义凛然的意思。
李山打量着他的儿子,面上有光,心里更是骄傲,他领着李响去看车站外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道:“你那车都烂成铁架了,爹给你买了辆新的。”
新款的永久自行车通身上着黑亮的漆,唯独车把和座垫包了棕色的皮料。前后车轮上着三道锁,生怕被哪个贼偷了去。
李响哭笑不得:“爸,花这钱干嘛呀,我又不常在家,原来那辆凑合骑就行了。”
“不行,我儿都要当警察了,你那破车太跌份了。”李山挥挥手,从腰间作响的钥匙串里取出一小串车锁钥匙,示意李响感觉上车,“我早上刚在车行里买的,现在回去退,我可丢不起那人。”
李响无法,只得把行李袋交给李山,在汽车站前的广场上骑了两圈。他虚扶着龙头,蹬车的样子潇洒极了,引得不少女学生出了站,脚步又被钉死在原地。
“哎,这就对了。”李山看见旁人的神色,得意地拍拍手,“走了儿子,回家。”
回莽村的路不好走,政府拖了几年都没修好,颠得车后座的李山直叫屁股疼。
李响把车停在路旁,问道:“爸,这路怎幺更差了?之前不这样啊。”
“还说呢。”李山摇摇头,“村东头外那条河,前阵子办了个采沙场,车进车出的,路都压坏了。”
“咱们这不是不让河道采沙吗?”李响问道。
李山点点李响的坐骑:“你有田叔收了钱,咱们钱都分到手了,能不让人采?”
“哎呦,我坐不了你这车,我走着进去吧。”李山揉了揉屁股,挥手让李响先行。
“行,那您路上小心点儿。”李响重新跨上车,心里自有打算。
临近晚饭的点,十几艘编着号的小型油抄船停在河滩上,采沙场里有两间板房亮着光,工人正聚在那里吃饭。
李响把车停在河滩外,下了车。
采沙场围了一大片河滩地,门口立着崭新的大铁栅栏,栅栏里停了几辆破破烂烂的铲车,一铲斗的沙能漏掉一半。
李响正想靠近仔细看看,身后驶来了一辆黑色丰田,大灯将李响眼前的河滩地照得一片雪白。他转过身,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看见车上下来一个女人。
女人踏着高跟鞋,在河滩地上依然走得稳稳当当,她的身影被灯照得窈窕,但是看不清脸容。
“谁啊?站那儿干嘛?”她问道,声音像吊在灶上的李子,被烟熏过,带着点沙哑的清脆。
要是说自己不过是个警校学生,想来别人理都不会理他。李响急中生智,道:“我是街道派出所的,我们怀疑你们这是非法采沙,请出示采沙许可证。”
女人笑了,又靠近了一些,李响这才看见面前的人,年纪倒也不大,只是化着浓妆,眼尾上扬,眼窝里涂着亮晶晶的颜色,脸和嘴唇都很饱满,一头波浪似的长发披在身后。
“要我出示许可证,行啊。”她眼神扫过李响,原本该有学警标志牌的地方空空荡荡的,“那警官,你的警官证呢?一没穿警服,二没有证件,不是来敲诈的吧?”
“我……”李响从小撒谎就露馅,本想着诈一诈对方,却把自己拙劣的谎言先让人看了个穿,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幺。
女人大概把他当成了竞争对手的探子,走到他身边,细长的手指拍拍他的脸:“我不管你是哪儿来的,回去转告你老板,别打我这块地的主意。”
说罢,她擦着李响的肩膀,进了采沙场。
不一会儿,采沙场里的机器又轰隆运转起来。
李响口袋里的呼机滴滴直响,肯定是李山等不到他回家,找他来了。
自从他考上警校,每次回家,李山总要请四亲六眷聚一聚,一起吹吹李响的牛,仿佛他已经当上了天大的官。
李响扭头望了一眼,不甘心地跨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