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咕咾街越来越热闹,三五不时赚了钱的客户,都是早上来白络的店面还款。零零散散的,账本上都记着,来一位划拉一笔。收金带卖货的日子喜悦且忙碌,白络带着两个娃,小石榴开电三驴送货,她家那位带着俩孩子趁年节没放回去省亲了,面包车被开走,因此来回全靠她那辆三轮。
这间十几来平的店面成了杂货铺,但老家那头一旦忙起来这边就顾不上,齐案眉想雇个人长期工。想来想去最属意的还是那个小姑娘,自从吵过一次后她也安分了,嘴上没再逾矩,白络心也软了,楼上隔了间房让给她住。不想小丫头闲着就会找点事给她做,做成啥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胆子变大学点东西,将来能担事。
小石榴有点寂寞,来铺子把货下就不愿走了。白络叫她看孩子,给把瓜子,新买的无线座机在台子上,她总是隔一会就给彭媛那边拨电话,多数时间没人接,少数是工作人员接,然后再转接给彭媛。医院里人多事杂,来回跑接电话不安全,两个孩子到了陌生环境就更粘着彭媛,几次解释后小石榴就郁闷了,电话也不打瓜子也不嗑,围着白络时不时哼唧两声抱怨。
白络给她闹得烦心,客来客往,闲下手就过去揪着她耳朵尖,挠小猫一样抓两把头发。
“你要是牙疼就去看病,别在我这哼唧,脑瓜子被你吵得嗡嗡的。”
也不叫她看孩子了,孩子都被吵烦了,七崽主动陪她丫丫姐去卖皮蛋,小二没心没肺一天睡十几个小时,这会还没到闹奶的时候。
小石榴心里像长蚂蚁似的,摇头晃掉脑袋上的爪子:“我家彭媛还要好几天才回,我想她嘛,崽崽们也想我,我们一家是双向奔赴…”
打开话匣子了,把彭媛她们娘仨在医院一日三餐上几趟厕所都倒出来,白络全程敷衍地只回她单音节。她也不恼,自顾细数着思念,偶尔帮把手递个塑料袋啥的。
“你去给你那三轮装个棚呗,晚上我们一道回。”
电三轮只有座驾是封闭的,冬天能挡风,后面缺个棚,平常装货没啥,人坐的话得挨冻。小石榴领了命,蔫了吧唧出门。
晚上提早关门,把丫丫也带回去,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都在楼上存着。门对买了十副还多,还买了红纸,拿回去让七崽鬼画符发挥发挥。大红灯笼两对,但车棚塞满了,只把炮仗和金纸提上,剩下的等彭媛回来用面包车装。
到家时天还没黑全,院子里堆了树枝,大的小的堆满了,周师傅还在帮忙往院子里搬,都是夏天那会在林子里砍的,到了冬天几乎风干,拿来当柴再合适不过。齐案眉上衣穿得单薄,一只脚踩在木头上固定,手拉锯子,站地一圈都是木屑,看样子大概锯了很长功夫。
白络喊她一声,领着七崽进屋,出来时她们在把车上的东西往屋里搬。就顺手扯下晾衣绳上齐案眉挂在上面的外衣,推推她肩膀,脸色不悦。然后大步走到柴堆,套上丢在木桩上的手套,游刃有余地开始锯木头。齐案眉乖乖穿上,在心里摇头,总觉得最近房事越来越频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惯的。
三天后彭媛回来,拿到了绿本,两个小家伙一个叫彭石安一个叫彭石优,简单朴素的名字,是两个妈妈寄予她们最真切的愿望。一家团圆,小石榴过于兴奋,当天绞了二十斤猪肉回来,院里支大锅蒸糯米。
大铁盆里倒进肉泥,姜一般在绞肉时就一道放进机器里,小葱切末,蒸好的糯米趁热放,二十斤肉两三斤米,再打十来个鸡蛋,撒半袋玉米淀粉,生抽食盐适量,顺一个方向搅拌,让肉沫起胶。
大锅小火热油,手上沾点水淀粉防粘,握一把肉沫攥拳头,肉丸就从拳心冒出来。用勺子刮下来送进油锅里,一锅大概二十几个,炸至橙红色捞出即可。鲜炸的肉丸要在滤子上放一会把油滤掉,装肉丸的篮子也最好垫一层油纸。这样的香味大人小孩都抵不住,第一锅下来基本上都被几双小手左一个右一个拿完了。大人跟在后面只能捡到肉渣吃。
装篮的肉丸存放也是有讲究的,一般会在屋顶横梁上栓根绳子垂下来,绳子上再栓挂钩,直接把篮子挂在挂钩上就行。一来隔绝虫鼠保持阴凉干燥,二来隔绝那些个偷吃的小脏爪子。
炸肉丸一个人顾火一个人炸就行,剩下的都去帮忙舂年糕。周师傅是个男人力气自然最大,白络在几位女性里年轻且力壮,他俩负责用捣杵你来我往,底下再有一人负责翻糯米团。周家嫂子也是个勤快人,手巧,活上手快,三人配合很不赖。舂好的年糕不会那幺粘手,切成等大的剂子,手上沾点水,揉成粗条状就行。人手不够,揉剂子自然落到两个大孩子身上,还别说,孩子在玩泥这种类似游戏上是有天分的,还细致,就是揉得慢些。
其它三个小家伙在院子、厨房、卧室玩你追我逃的游戏,偶尔讨水讨食,一刻不闲。白络记挂小的,时刻添耳朵注意哭没哭,她是不清楚自家二女儿到底是睡神投胎,这外面吵翻了天也能睡酣觉,亏她来回几趟怕醒了踢被子冻着凉,最后发现没这个必要。
年前就是各种为过年备货,忙碌充实生活有奔头。野猪猎不到,最后上集市按只买,三轮装一只,面包车装一只,杂七杂八看到想要的都会不吝啬花钱,这可能就是过年气氛感染的,每个人脸上都红光满面。
腊肉熏着,腊肠灌了,还晒了腊鱼。本来不是很会这边的本地做法,周师傅都一一传授,她们学得很开心。想着年后要去给爸妈上坟,白络还动员一家包金元宝。步骤和叠纸船类似,特制的金纸,七崽这个闹腾娃也能安静坐着折会,就是每折完一个都要求夸,两个妈妈都要夸她,不然就会撅着小嘴,小腿捣腾背过去,小尖嗓子喊一声:
“我不干了!”
她这招屡试屡爽,后面得给她夸得不好意思了才愿意,殊不知这是两个妈妈的恶趣味,就想逗她看她着急上火,最好是逗哭了,三言两语就能再唬她愿意。家长视角下抓狂的小孩就是玩具陀螺,打一下转一下,特有意思。七崽在这方面还是迟钝了点,被妈妈玩得团团转,还沾沾自喜,觉得妈妈好喜欢她妈妈好爱她,她也要好爱好爱妈妈,然后哼哧哼哧折“小船”,也不要夸夸了,假装无意地拿小船在她们面前晃几下,傲娇地哼几声。心里估计是在想,看吧,我厉害吧,快主动夸我。然后被一句“崽崽好棒!”就开始降低要求的打发了。
谁小时候没干过几件蠢事,七崽可太多了。
今年年尾多一个打春,白络要去菜田收菜。两个大小孩家里有事要帮忙,三个小的缺了主心骨就跟着出来,她俩在田里铲,崽子们随意蹿,捡了根大红萝卜做贼一样跑田埂上。
不知道在哪捡了块破布,三个里面认字最多的拿树枝在萝卜上划拉字,七崽只会写自个名字,给两个妹妹写的拼音,甭管对不对,反正一个萝卜愣是乱七八糟刻满了。然后拿那块破布裹得好好的,三个小孩头低着屁股撅着在埂边挖洞,手指甲耙得阙黑,耙得刚好能把萝卜埋进去,再填好踩实。
刚开始早晚都要来看它,耙了再埋,很神奇地就能记住位置,然后渐渐一天看一次,后面好几天才想起来一回,最后就是很难再想起来。小孩就是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除非她们哪天又陪妈妈下地,恰好又到那块埂上玩。这件事过了大概两个月之久,那会七崽已经开学一个月,周末被接回来,她们在一个陪大人春种的日子再次记起那颗被叫做宝藏的萝卜。然后开始掘地行动。
等大人们注意到她们时,眼前这块埂上已然多了十好几个泥坑。好气又好笑,问她们在干啥,异口同声挖宝藏。问了好久是什幺宝藏,一会秘密,一会不告诉你,一会又说挖出来给你看。总之小孩的脸,七八月的天。等好不容易挖出点动静,几个大人还煞有介事候着,就想看到底什幺门头。结果掏出来个小黑包,一层层扒拉开,里面一个伤痕累累隐约能辨认出属有七崽大名的已经在冒芽的红萝卜。
没打孩子是她们最后的坚强,心里可是给这群傻孩子后脑勺都指个洞了。太过无聊,最后还望着她们又给宝藏埋回去了。因为挖得坑太多,还挑来挑去挑了个自认为最圆最深的。和宝藏约定好下次再见,长大了再来挖你。
结果意料之中,裹萝卜布没包严实,萝卜发芽了长出来。白络告诉七崽,你的宝藏变身了,你要去看她吗?她带着两个妹妹兴高采烈去了,兴致缺缺回来。
“宝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宝藏了。”
“怎幺了?你们没挖开看?”
“妈妈,你不懂。”
“你不说怎幺知道妈妈不懂?”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它头上长草了,草是会在冬天死去的。”
“可是草也会在春天重新活过来啊。”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死的草再长出来就是新的草,草和草就是不一样啊。”
白络被这小孩问到了,但萝卜确实只是二年生或一年生的草本植物,最多活两次。于是摸摸自家小孩的头,看着她单纯懵懂但很固执的圆眼睛,若有所思:
“嗯,妈妈觉得你说的对。”就是感觉孩子有点蠢萌蠢萌的。谁会拿个满菜园都有的萝卜当宝藏啊,蠢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