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情人节,下了一天的雨。
晚上九点半了,高架上不知道为什幺堵得像最近的股市一样一路飘红。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非已经开了快四十分钟,才隐隐看到出口。
就在她把头埋在方向盘上放空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名字是“鱼”,
“你就算是去非洲也该开到了吧!”
这条鱼显然是在一个嘈杂无比的环境里跟她扯嗓子喊着讲电话。
“再十五分钟吧。”程非打了个哈欠,“ Jil到了吗?”
Jil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女DJ,这次被请来Hulla,一家刚刚被排进了亚洲前五十的酒吧,进行情人节特别演出。而程非就是Hulla的老板,Hulla则是程非的酒吧之一。
“她经纪人说要再半个小时,估计也跟你一起堵着。”电话里的鱼换到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路上的人最好都是来我们这里的,要不然我真的会无语,现在都流行在路上过情人节了吗?”
程非笑了笑,“说不定呢,都是客人,别急。”
“我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挂了,你给我快点。”
其实程非说这话倒不是没有依据,堵了一路,周围的车牌她都快背下来了,现在一大半还都跟着她一起排队下高架,倒是真的有可能目的地是同一个。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还挺准,尤其是一路上都开在她前面的一辆白色R8,跟着跟着都跟着人家开进了自己家停车场。
排队停车的时候,眼尖的泊车小弟先注意到了老板的黑色大G,急忙先跑来接驾。程非下车走进店里的路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毕竟殊途同归也是一种缘分,但太暗了什幺都看不清。
程非没看到的是,车里坐着的人在她下车的时候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
其实并不能看清脸,穿着一身黑还带着帽子。
但世界就好像在她下车的那一秒自动出现了字幕,两个大字:
程非。
还是那个只愿意回一次头,继续向前走的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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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lla是四层的独栋。
一楼和二楼都是常规的酒吧,该有的都有;三楼则是一些VIP休息室,四楼只有程非和几个她亲近的人能上去。
前后两边各配了两部透明玻璃电梯,速度比一般正常的电梯都要慢许多,而时不时还有人在里面进行一些行为艺术。
程非穿着到脚踝的羽绒衣,方头的黑色短靴,围巾被当成头巾裹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和头发,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仿佛是现代版美杜莎化身,让即便是在舞池里已经跳得出汗的人在看到她的时候也要一阵寒栗,接着全身冰冻。
但如果她愿意再看你一眼,你全身的冰都会在瞬间融化,烈火中烧。
程非没有走员工通道,穿过人群扫了眼今天的情况,顺便和卡座里的几个熟面孔打了招呼。来到吧台,电话里暴躁的那条鱼终于现出了原形。
金鱼。
姓金,名鱼,字金鱼,号金鱼。
程非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最好的朋友,现在也主要负责Hulla的经营和管理。
红色的抹胸,低腰的宽大牛仔裤,闭着眼睛伴随音乐沉浸地摇晃着手中的调酒壶,及耳的短发随之舞动,耳后几缕被挑染成了红色的格外耀眼。
程非趴在吧台上,撑着头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表演,在金鱼睁开眼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你不热吗?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没你穿的多。”金鱼将酒壶里的红色液体倒入杯中,在空中滑下一道流畅的弧度。
“我冷得要命,走吧。”程非直起身,她估计自己快感冒了,因为她是真的从骨头里在发冷。
金鱼把刚调好的酒推到了一位金发绿眼的男生面前,做了个舞台谢幕动作,像蝴蝶一样飞出了吧台,挽上程非的手臂离开。
两个人进了电梯,金鱼刷指纹按了四楼。
程非靠在玻璃窗上,看着眼下三三两两的人聚集着的超长走廊,长到几乎贯穿了整个酒吧。尽头倒不是什幺哈利波特的密室,只是休息室和卫生间而已。可这是程非在设计Hulla时就一定要求的,原因是什幺她也不说。
这条走廊也成了社交名地。
认识新人,偶遇旧人,一起去过一晚,一起去过一生。
可还没到二楼,Jil的经纪人就发来消息说她们已经到了停车场。金鱼只好按了三楼先去接人,程非拍了拍她的肩,
“我上去换个衣服就下来。”
四楼就是一套正常平层公寓,程非开了门,瘫倒在沙发上。她很想睡一觉,可还是爬了起来站到了卫生间里的镜子前。
脸色苍白,随便拿了支口红给自己补了点血色。
摘下围巾,脱下外套,里面只有一件黑色背心。拿出外套里的手机才发现金鱼刚刚给她发了消息:别下来,这里我来。
程非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她没直接问金鱼,而是发了消息给马迪,Hulla的统筹经理,一米九的络腮胡大汉,做事非常靠谱,发消息都加标点。
“人到了?”
“到了,312。”
“一切正常?”
“嗯。”
“鱼正常?”
“略失常。”
“?”
“【图片】”
看得出来照片是马迪尽力偷拍了的,摇摆散光,但也不妨碍程非认出马迪试图对焦的人。
瘦削的脸,双眼皮,左眼皮上的疤,变短了的头发,白色短袖,运动裤,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手上银绿色的表,松开的球鞋鞋带。
只要给她时间,她不用思考就能再说出一万条细节,即使她只看了一秒那张模糊到极致的照片。
但她现在没有时间,她走出门,下电梯,走到走廊最尽头,敲了三下写着312的门,开门,走进去。
里面很暗,没有Jil,没有金鱼,没有马迪。
只留了壁灯,只有一个人,他还是原来的坐姿,低着头,好像对她浑然不觉。
程非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下,两个人的膝盖只差了一拳的距离。
她直直地盯着他,“孔予夏,你连看都不敢看我吗?”
下一秒他直起身往前紧紧捏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程非,你抖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