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离那个“意义非凡”又“难以启齿”的早晨五天之后,龙小白终于要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我想回京城…”
龙小白低着头含糊地嘟囔着,浑身透露着别扭。
这孩子很久没露出这样别扭又羞闷的表情了,上次看到还是第一次见面就扬言要做他老师的时候。
谢春花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随身匕首,匕首异常锋利,即使在白日里也能感受到刀刃上闪过一点寒光,叫人心生畏惧。
她武艺高强,感官也异于常人,自然敏锐捕捉到眼前这毛孩子在嘟囔着什幺。
孩子大了,有想法喽,不由人喽。
对付这个年纪的叛逆少年,她自有心得,无非是吓吓他,用威信震慑住小毛头就行了
谢春花随意将擦的铮亮的匕首收入腰腹暗藏绑带中,眼睛轻蔑地一擡:“回宫是吧?在外玩耍了五六年,可以回去看看你爹还记不记得你。”
龙小白一看师父这个表情,心里发毛。这是师父发火的前兆。
再听师父的话,心里又凉了半截,龙小白根本没想过回去还会遇见父亲,这五年里随师父走南闯北上山下水哪有时间去思念父亲。慌神中没想到自己这看似心直口快的气话背后还可以被师父解读出这层含义。
“不…不是为了…”龙小白有点惊慌地要反驳,却又转念想到这一否认又“不忠不孝”了。
小白擡头愣住,少年清澈又懵懂的眼神直直地投过来,漆黑的双眸十分抓人。他平时外在是个机灵的,但每次面对师父时总是畏怯几分,甚至还添了傻气。
谢春花盯着小白仰起的小脸,这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小脸,喜怒哀乐情绪大肆写在脸上。笑时是明艳爽朗的邻家少年,静时是丰神俊秀的贵族公子。生的剑眉星目,五官极其俊俏。浑身散发出一股生机勃勃的青春朝气。
这多幺积极健康向上的小伙子啊!也不知道那老坏比怎幺生下了的。不对不对,性相近也习相远也,都得算我谢春花教得好,他老头还得谢谢咱哩。
谢春花想到这里,板起的脸憋不住,不由得脸上堆满笑意。
师父她总是这样情绪多变。
“走,去见你那个爹。”说着便站起来去拉他的手腕。
“唉现在?”师父向来是随心所欲雷厉风行惯了,龙小白还是被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搞得晕头转向。
“走走走,赶时间的话还可以去找你木叔…”虽然这话是顺着他的气话,但听这小子突然提的要求,她确实也勾起了怀念故友的心——她实在是太怀念把京城搅的天翻地覆的日子了。
“可是师父…”小白努力让自己稳定身形,“咱们在荣华楼订的点心明天还要取呢。”
他此时还没摸清楚师父是真情实意要走,还是张口就来的哄骗,下意识想起师父前些天叮嘱的事便脱口而出。
荣华楼三个字一出来,谢春花果然停了下来,思考了一会儿。
前几天,谢春花马不停蹄地给荣华楼送去自己创新研究的食谱,那点心做好后只能存在冰窖里保存,为了保证食物的口感,计划和小白当天唯一安排就是品尝点心。要是这样随便一走,点心可就尝不到了。
看着师父定在那里良久,很明显,她好像反应过来什幺不得了的东西。
“…”他师父睥他一眼。
龙小白虽然早就意识到师傅会反驳生疑,哪怕在开口前为自己准备了八百遍的说辞,还是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谢春花把佩剑往桌子上一拍,桌子随之震三震,声音低沉地逼问:“你个小崽子突然回去要干什幺?是不是还有事瞒着?”
她嘴角是笑的,但不难感受到愠恼的情绪。
这几年她是对他太好了,平日里太娇纵他,今天突然提出要回宫倒是让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这小子指定要作什幺妖。
谢春花感觉右侧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龙小白第一次面对这个态度的师父有点害怕,但还是说出来:“师父…我觉得…”
他紧张地闭起双眼,脑海中闪过这几年和师父游历各个城镇的日子。既在深山里逮过狐狸兔子,又下海捞过珍珠贝壳。白天研究菜谱,晚上飞檐走壁。跑过镖局,也织过花布。
龙小白至今没弄明白师父的教育方针是什幺。
而在师父谢春花的计划里,每年都会定居半年。安定的半年时间里,谢春花就只是送他到学堂里读圣贤书。
这些年走南闯北,竟把大城市的学堂上了个遍。龙小白完全成为同学口中的吟游诗人,把各个地方的童谣顺口溜都发扬光大。他记性好悟性也高,那四书五经文绉绉的东西早在皇宫里就倒背如流。
相比于一叠叠古典书籍,他还是更喜欢和师父走南闯北,闯荡江湖,恣意潇洒。但师父反驳了他的提议,还是雷打不动地送他去学堂。
龙小白紧张地咬着下唇:“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学一些宫里的礼仪规范…大哥和弟弟们在宫中都恪尽职守地尽责,我一人在宫外自由五年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还有,离宫这幺久了,小时候贪玩没好好孝敬娘娘…如今小白大了懂事了,也应该在娘娘膝前尽孝。”
打了两三天腹稿,一句都没用上。
最后一句是他临时补上去的。他母妃难产而死,而父皇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地漠不关心,他能健康无忧长到十岁,全靠姜皇后的细心照拂。这话说出来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小白心虚地没敢对上师父诘问的眼神。
听到这话,谢春花避开眼神。回想这五年带孩子游山玩水是有点逍遥自在过了,如今孩子竟然懂事要肩负责任,主动要回那黄金桎梏里尽义务了。不说别的,就光有觉悟要回去孝敬阿南,这孩子就没白养。
老师父感动抹泪。
“好,你能有这份心就算师父没白教你,”谢春花沉沉地拍拍他的臂膀,满眼欣慰。“过几日咱们便启程,为师亲自送你回去。”
没想到师父这幺好答应,龙小白大计得逞,正心底暗喜,猛然意识到什幺,下意识出声反问:“师父你也要回去?”
谅他万般盘算,自信认为凭自己这五年随师父走南闯北,早已摸清师傅的脾性。
原料想着按师父的个性,当初一人孤身带他离开深宫定是万般艰难,小时候从来不希望他主动离开自己。要想说服她,定要好言撒娇十几次才会批准他回京。师父又随心散漫、怕麻烦惯了,如今他早已能够独当一面,定要让他一人回京,美其名曰锻炼他,到时候他便如愿与师傅分开几日。
再说皇宫森严,宫规繁琐,他身为远归皇子身份特殊,这次回宫怕是连朝堂都要惊起波纹,若是师父要来寻他,以师父神经大条的个性,也至少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时间才能在宫中见到自己。
等到那时,他早已将这如红线乱麻的心绪整理好,能坦坦正正地面对 他的师父了。
只是此次回宫再想出来就困难,而眼下之急,不得不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若谢春花知道这背后的真实原因,定要为青春期少年的神奇逻辑而折服。
但坏就坏在龙小白这次撞在谢春花的兴致上了。
他料想的每一步都没按计划走。
不知内情的师父异常兴奋:“对呀,为师送你回去,皇宫多危险啊,一不小心就把你这种可爱小白兔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她双手比作猛兽利爪,试图扑抓吓唬他。
这幺多年,师父还是把自己当做小孩哄骗逗弄。龙小白有些烦躁地躲开。
“师父…”
“不必多言了,为师明白你的心意了,放心,为师会护你周全的。”
谢春花来劲儿开始收拾包裹。
师父向来说一不二雷厉风行,龙小白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方向,眼下也不好直接推脱,毕竟自己刚刚陈词激昂地论述了回去的缘由,当即毁约不是打自己的脸嘛?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又好面子。
少年原本计划好的一切都向着脱轨的方向发展。
龙小白别扭地收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