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玉竹刚服侍完邹若换好衣衫，就听船舱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响。她闻音蹙眉，在女君的示意中打开房门同她一道走了出去。
“我还以为是谁鬼鬼祟祟的，不想竟是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贼。”莫许轻佻一笑，三棱刺在手中划过尖锐的弧形，稍微用力便挡住来人弯刀。
那刀不过十二三寸，通身乌黑透亮，乃纯正精钢所制。手柄竖直略长，被一只不算结实的手掌横握手心。少年轻哼一声接住三棱刺，膝下一弯，人就从对方的肩窝下钻了出去。
锋利的军刺堪堪的从他头皮滑过，他吐了吐舌，双脚用力一蹬，人就如猴子一般蹿到帆桅之上。
莫许正要纵身，就见他反手将弯刀横在胸前，嘴上说道，“我是来找人，可不是跟你打架的。”
“你找谁？”莫许挑眉，三棱刺握于手心，小虎牙若隐若现，“不如等我把你打趴下，你再去找。”
“你...”少年见他气势高涨，语中隐带几分轻视傲慢，不由的抿紧唇瓣，眸底渗出几缕阴暗。掌心中早已饮过血的弯刀也跟着发出昂扬的颤栗，他脸色渐冷正想要动手。就听那串轻盈的嗓音远远传来。
“莫许，退下。”
“诺。”莫许听到女君吩咐，威势顿敛，已然踏出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银光流转，三棱刺飞速收回袖中，人转眼就落回女君身旁。
“会有你们切磋的时候。”他耳边听到女君轻语，眸光微亮，腼腆勾笑。他本就年岁不大，又见那小贼年岁尚轻，武功却也不弱，就多了几分争斗的心思。他没见过仝从枫，自然是不识得。上次蒙阴山一行，元玢并未将邹若的护卫带上。待他们一同回京之时，仝从枫早已被带走。
“下来吧。”邹若站在露台，遥望摇荡在帆桅上的少年，轻声唤道。也瞬间明白缘何在潭城之时，萧楚南会离开的那般匆忙，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当初，她虽派人递了消息给潭城府尹，但他行事绝不可能会那般急速，利落。
那幺，只有可能是潭城的暗卫动了手。是因元嘉牵连？
襄州的人并不认识她，元嘉也不会多此一举上报此事。原以为不会出现什幺纰漏。如今看来，她还是算错了。
但半载已过，他应是早已做了决议。无论爱恨，他们终成陌路。宫中也进了新的嫔妃。
既如此，又何必...
邹若半敛眼帘，掩下眸中的几丝波动。他果然知她甚深，若是他人倒也罢了。但仝从枫，他断定她狠不下心去。也确实如他所料，她擡首凝视着落在她身前的少年，一身劲装，少年凌然飞扬的身姿勃然挺拔，轻扬唇角，“长高了许多。”
仝从枫顿住身子，随后若无其事的擡起下巴，傲然说道，“那是当然。我都快十六了，虚岁都已满了十八，是大人了。”
邹若浅浅一笑，不与他争辩。将他怀中的弯刀打量了一番，不禁赞道，“是把好刀。”
“是吧。”仝从枫听后，得意洋洋的捧着刀身向她递来。做工考究，似不寻常。“是我在玄翎骑时赢得的。你看它这里很是锋利坚硬，结实有劲，长短也不同于一般的弯刀。它能瞬间拔出，挥舞时也毫不费力，眨眼间就能撕裂北漠人的盔甲，割断他们的咽喉...”
邹若凝神听他演练细说，也猜到了他这近一年来的近况。元玢，他的确很会用人。北州战场，是个让这小子发泄磨砺的地方。玄翎骑，倒是第一次听说起这批黑骑。她心中莞尔，随口问道，“你家传不是剑法吗？怎幺弃剑改用刀了？”
仝从枫微愣，将弯刀收到腰间，垂着头低声回道，“我不喜欢。”
他没说他不喜欢什幺，可邹若瞬间明晰。心口微疼，岔开了话，“如何想到来寻我了？”
“我...”仝从枫眸光游移，右手撑在胯上刀柄，添了些许勇气。须臾，瓮声瓮气仰头说道，“不是你说让我应你三件事吗？还有一件你还没说完。我只好来找你了...”
“哈哈哈...”邹若听他说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揶揄说道。“我从前只听说追债之人上门讨债的，倒是不知被索债的人也这般主动？”
“你...”少年被她笑的面红耳赤，又被她逗趣的声音弄的恨不得跳进江中。正徘徊之际，就听她柔声说道。
“好了，不逗你了。我没什幺事情是要你应的。既然来了，就同我们一道游历好了。”
她没问他是如何找到这里，也没问他如何从元玢那里出来的。两人俱闭口不谈这些，一同眺望下方奔腾的江水。俄顷，又同时开了口。
“你的生辰过了吗？”
“女骗子，其实你也挺够聪明的嘛。早点离开总比晚点后悔要强的多了。你说是不是？现今有几个官宦人家里没有妻妾之争，更何况是那深宅无情的后宫呢。而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后是善终了的。虽说那狗...皇帝如今待你痴情，可谁知过了几年又是个什幺光景。说不定过两年，还没等到你人老珠黄，他早就见异思迁，另抱他人了。”他嘴皮子可能是在营中给练出来了，一阵秃噜说完，却见邹若环臂站在一侧，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擡颚冷冷向他问来。
“何处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仝从枫转着眼珠，正要回嘴，就听她道，“还有，别没规没矩。我要是出嫁的早，怕是孩子也同你这幺大了。叫若姨。”
“你...胡说...什幺？”少年起初还没什幺，听她说到后面。顿时脑袋冒烟，窘的满脸通红，直直的上下跳脚。不远处的玉竹、莫许等人瞧到这幕，不由的跟着笑成一团。没想到，方才喊打喊叫的少年还有这样的一面。
过了许久，仝从枫才咬着嘴唇，恨恨的平息下来。眸光瞅见那人神色平静，眼尾高翘的注视着他。有心想要回怼几句，却恍然想起她那个夭折的孩子，眉眼跟着黯淡下去。垂丧着脑袋，不服气的问道，“你方才问什幺？我的生辰，早就过了。问这个做什幺？”
邹若原在姜府之时就同继母尤氏参加过他的周岁之礼，对他的出生时日多少有些了解。见他逞强扯谎也未拆穿，眉眼跟着温软下来，轻声回道，“去岁分开的匆忙，没得来及为你送上一份生辰礼物。今日你正好来了，便一同补上吧。”
少年的拳头握紧又张开，喉咙如同棉花堵住一般，很想说声“你是我什幺人”要你这般多管闲事。可最终，他也不过是闭了闭眼，掩下胸膛翻涌的情绪。听她交代人置办席面，早点用完饭，他们好停船靠岸去城里逛逛。
“阿姐。”错身之时，邹若耳畔传来一声细弱蚊音的低唤。她正欲回身，余光瞧见少年绯色熟透的耳珠和脖颈，红唇略弯，郑重应道。
“嗯。稍后同阿姐下去，带你认识一些人。”
“哼...”仝从枫瞟眼见到远方望过来的那几人，鼻子冷哼，很是不屑。也未曾发觉，他的唇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