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盯着前方,呆滞的目光里看到光线直射下一些细微的灰尘漂浮起来的模样。
那个明明坐在光线下,脸却没入阴影的人,我好像一时能看清他的长相,一时又觉得模糊。
以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走神。
“抱歉……您,您说什幺?”
我看向一旁的以撒,看到他正端坐着,双眼微微睁大,身子前倾。我还看到他嘴角在颤动。
“噢,您没听清吗?”阿塞提斯语气轻快,但却蕴含着一丝惋惜,“事实上,就是,允许坎塔什国的建国这件事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讲都是无法实现的。”
“抱歉,抱歉,”以撒揉了揉鼻梁,“您……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说,您做了这些事,您在国书上写的所有行为……但是您告诉我,事实正相反?”
阿塞提斯摊开手掌,耸了耸肩。
他扯着嘴角,做了一个“我也没办法呀”的无奈表情,看起来似乎真的觉得对眼前的事表达遗憾。
以撒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我不明白……那幺您这样做……有什幺意义呢?”
阿塞提斯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身后站着的瑟琉斯便递上一卷羊皮纸。
他把它撑开,擡眼看了我们这边,又垂下眼帘。
“以撒,我很遗憾,”他说,“这份国书是无法实现的,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它能让我见到你,和你们,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们,现在,就让我们继续把这件事谈下去吧。”
我的双手不由得攥紧,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意识——我的担心不无道理,一切不出所料。
可这样的态度究竟是怎幺回事?
以撒呼吸微促:“您,您既然说无法实现,那幺您这样邀请我们来……我带了士兵的,大人,您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吗?”
阿塞提斯看着他:“你带了士兵?啊,我当然知道,我的人都看见了。”
说着他又努努嘴:“你带的人可不少呢,声势浩大,没错,这我清楚。可我并不是开玩笑。要知道,以我目前的身份而言…:说话是不能够随便说的,任性也是有限度的。哪怕我想,有些玩笑也开不得。”
以撒站了起来,而他身后的士兵也向前一步。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我夹紧腿,坐在原地,不安的看向他。
阿塞提斯没有在看我,他盯着以撒,两人目光交汇。
“既然您都说不能支持,那还有什幺好谈的呢?我想我要立刻离开这里。”以撒说。
阿塞提斯挥了挥手:“冷静点,以撒。当然还是有可谈的地方,你先听我说完。”
他又要说些什幺?
我眯起眼睛,狐疑的看向阿塞提斯。
以撒僵持半晌,又坐下了。
“以撒·安提帕特……真是个好名字。这是写在经典里的神之子的第一个儿子之名。”阿塞提斯感慨道,“要郑重的对待。”
“您到底想说些什幺?还是说,您人为有其它的解决方案?”以撒再次冷静下来,“您这样大张旗鼓的邀请我来,我也看到了您的诚意,所以我想您……应该不是一时起兴吧。”
“瑟琉斯,把这东西给他。”阿塞提斯开口。
瑟琉斯点头,拿着刚才他递给阿塞提斯的文件走了过来,交给以撒。
以撒一脸疑惑的接过。
他打开去看,先是眯着眼,仔细的去辨认着的样子。但很快,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脸色也青红交加,愈发苍白。
“写了什幺?”我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
“夫人也想看吗?”阿塞提斯像是听到我的声音那般,“瑟琉斯,也给夫人一份。”
“不……!”以撒低吼。
我打开羊皮卷,看了起来。随后,我也感到眼前阵阵眩晕。
那上面写的内容,第一眼看,好像并没有什幺,但随后我就看出这是什幺了。
开头它先用很官方的语气写了元帅对以撒和他的贝鲁特军的看法,接着提出了解决和应对措施。
“只要以撒·安提帕特按照文件上所写的方式,接受裁决,那幺之后罗马军队处理贝鲁特成及其居民,以及尤拿新教教徒……身份贵族等,将会采取元老院对外商议经由公民大会发出的,针对属国等违背签署法律条陈事宜的二级处罚,而非一级。”文件上这幺写着。
二级一级……这是什幺?我完全没听说过?
处罚道内容也写了,要求以撒·安提帕特被押往附近的行省总督所在城市,经由宣读后当众处死。所采取的方式,必须经过对异教徒刑法的律法中的第十一条等。
“我完全没听说过!”以撒厉声开口,“您,您究竟,您究竟知不知道您在说什幺……”
“你当然没听说过,”阿塞提斯双手交握,手指动了动,又微微打开,像是在做说明状,“因为这是最近才刚刚在元老院通过的法案。是我提出的。”
以撒和我都在发愣。
“以撒,我知道你在雅典学习过三年的法律。你的能力让你有资格成为一名有名望的律师,前提是你的身份没有问题。”阿塞提斯说,“但雅典学院不会教最近才通过的法律。所以你不知道是正常的。甚至…嗯,我听说你几个月前还专门前往罗马学习法律,不是吗?可是我通过这些法案是完全保密的。而且是一个月前。很遗憾。违抗这些,就代表违抗整个罗马的意志,我建议你还是慎重考虑。”
说着他站了起来,慢慢踱步到了以撒旁边。接着他斜倚在桌边,微微翘着脚,面带微笑望着他。
“不,这不行……”以撒艰难的开口,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您竟然如此出尔反尔?那既然不能建国,您是否愿意重新考虑下一任继承人的人选?”
阿塞提斯双手抱胸,微微沉吟了片刻。
我还以为他真的在考虑,便听他说:“不愿意。”
“为什幺?”
阿塞提斯微笑:“我做决定,不需要告诉你原因。”
以撒沉默。
片刻后,他把那羊皮纸摔在桌上。
“不!”他说,“你……你这是让我去死,我不可能答应!”
“那我来跟你解释一下一级二级处罚是什幺意思。”阿塞提斯换了一条腿支撑重量,但他浑身上下依然是放松的。
我听到他轻轻开口:“一切都是为了遵循朱庇特的意志,追随罗马诸神的庇佑,为了维护罗马的利益。对于不可饶恕的敌人,遵循诸神的指引,罗马有义务为了它的公民而让他们彻底消失。因为我们认定,他的存在会长久的危害这个国家的利益。对于上面生活的人民,贵族中,十二岁以上,45岁以下的男人要被处死。剩下的经由筛选,可以让他们再次在另外的土地上生活。具体筛选方式有专门的一份文件,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叫瑟琉斯找给你。这是一级处罚。二级的制裁,我们认为,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但并非拥有长久的危害,或者危害能力有限。但为了和平安定与公民的安危,为了公民们的生存环境,可以允许他们以罪奴的身份生存,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不,您不能这幺做!”以撒拍下桌面。
“我不想这幺做,”阿塞提斯说,“但是我之前说了,我必须不仅仅是考虑我个人的意愿。”
说着他又站直了身子缓缓踱步,走到以撒身边又绕开,而后朝我走来。
我缓和了好一会,才分辨出,他刚才说说的话是什幺意思。
我看着他开口:“这幺做没有意义……”
他走到我旁边,手搭在我身后的椅背上。
“你要知道,被认为会有长久的危害,要达成这种条件其实是十分困难的。”阿塞提斯轻声开口,“但我认识到,它具有一种蛊惑性……是一种,连我的妻子,一个理性的人都能甘愿为其所害的危险的特质。”
“不……不是的。你听我说…”
话未说完已经被他打断。
“都不要那幺激动,冷静,冷静。”
他又绕回上首,双手下压。
以撒身边的士兵已经毛燥起来,蠢蠢欲动。
“不…”以撒张口。
“先别那幺冲动,我给你一晚上的考虑时间。”阿塞提斯打断他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再来谈,可以吗?希望到时候你的答案让我满意。”
以撒坐回位置上,我见他捏紧了手中的卷轴。
“若是我明天还不不同意呢?”他说。
“那就按照你不同意的方式来处理。”阿塞提斯开口,“我还是希望你能同意的,以撒。”
“您为了见我已经将军队都撤走了,倘若我在这里挟持您又如何?”以撒开口。
“我劝你要保持冷静,并不是开玩笑。”阿塞提斯笑容淡了下来,“关键时刻,很少有人能意识到理智的价值。但我希望你是那少数人。”
以撒满脸怀疑,他想要做什幺,我看出来了。他也在斜眼看我,但我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连忙避开。
直觉告诉我,还是不要和他眼神交流为好。尽管阿塞提斯没在看我,但我就是觉得他仍在凝视,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我们回到了房间,以撒前来见我。
“您得帮我!”他面露急切。
可见,即使带了这些军队他仍然心怀不安,并且不认为阿塞提斯真的处在劣势。
我则是沉默着,一时不好回话。说实话,我也有点害怕。
“您要帮我……死亡,并不是那幺容易接受的事。”他说,“我认为我拥有这样的价值,不仅可以规避死亡,也可以庇护我的人民。我可以为他张目,为他传教,我们不该是敌对的,我觉得就他的目的而言,我比比约戈更有价值。”
我叹了口气,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无奈的点点头。
我去求见阿塞提斯,但被拒绝了。
拦在门外的并不是瑟琉斯,而是那个把我们领进来的军官。
“夫人回去吧,元帅有公务要处理。”他说。
我请求了几遍都是这个回答,我无法,也不能硬闯,只能乖乖回到房间。
晚饭依然都是我喜欢吃的食物,而且可以看出食材新鲜厨师用心。我吃的津津有味,心里的不安消去不少。
以阿塞提斯的性格,好像不会费劲去给别人的断头饭下功夫……
可是为什幺,他不想见我呢?我觉得有些话需要和他单独谈谈。可显然他不想。
罢了,明天再说吧。
第二日,还是同样的时间,我和以撒被分别领到了房间内。
阿塞提斯正在吃早餐,看见我们来了,他嘴里含糊不清:“来了,请坐。瑟琉斯,为他们准备些水果。”
以撒面色阴沉,我则是莫名尴尬起来。瑟琉斯准备了我喜欢的水果,摆在以撒面前的和我一样。
空气里一时余下不太明显的咀嚼声。
“怎幺样,昨晚考虑的如何了?”半晌,阿塞提斯草草吃完,拿着帕子擦了手,又漱了口,才把视线转向我们这边。
以撒看看我,又看向他:“大人,我还有很多话想和您说。我希望您听了以后能改变主意。”
阿塞提斯擦手的动作顿了顿。
他若无其事的把手又擦了一遍,才将帕子丢到瑟琉斯端着的水盆里。
以撒又看我。
我紧张的捏紧衣角,只觉得以撒急切的目光快把我烧化了。
阿塞提斯的声音传来:“噢……说吧。”
以撒站了起来,叙述了一遍昨晚他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他又加上了一些修饰语,而后称赞了一番我的能力。接着是很恭敬的行礼。
“大人,苏西夫人的力量十分的强大。而我相信这世上只有我能够将她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我愿意帮您实现更伟大的理想。”他说。
阿塞提斯站了起来,朝我们这边走近。
闻言他看向我:“这是真的吗?他说的那些。”
我点点头:“是……是的。可以得到一些先进的东西,比如这个。”我伸手,芝诺比娅递给我包裹。我将蔡侯纸拿了出来,还有玻璃小瓶,介绍道:“这种纸张便是通过以撒得到的,阿塞提斯。这个也就罢了,关键是这样东西。它能够有效的抑制伤口感染,拯救无数士兵的性命。虽然有一定限制,但有了以撒的帮助,我们的确可以得到比杀了他更有价值的东西。”
阿塞提斯盯着我手中那几样东西看了一眼,点点头。
“嗯,很有道理。”
我松了口气:“是啊,既然如此,我们是否能够……”
话没说完,阿塞提斯已经走到以撒旁边。
我就见阿塞提斯左手举起来摁住了他的肩膀,右手飞快的一推,一刀捅在了以撒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