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鹊五和夏松梦并肩坐在坡上,看着橙色的光辉照亮了远处的山体,聊着各自的趣事。
两人默契地没有谈到邢露苔,也没有谈及今天以后的事情,只是开心地说着话,直到入夜。
这两日夏松梦睡了很久,因此并不需多睡,第二日天刚亮便醒了。按照习惯,她每日都要梳妆的,便拿出鹊五准备的镜子打扮起来。
虽然鹊五十分细心,但在梳妆用品上还是不如女子细致,夏松梦只好捡合适的用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忽然端详起来。
她早就疑心自己的容貌是不是与某个故人相似,直到那日马车里的女人用梦境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她叫她“我的孩子”。
凭着记忆,夏松梦试着在自己脸上画出了诗柒那样浓黑而细长的眉毛,又用颜色较深的胭脂在两颊涂出略黑的颜色。
诗柒的容貌比起她的,多了几分英气,而少了一丝柔婉。夏松梦对着镜子微微一笑,似乎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在向她微笑。
她正自端详着妆容,忽然马车门口传来当啷一声响。夏松梦循声看去,只见鹊五惨白的脸色。
“夫人……怎幺画这种妆?”
夏松梦扬起眉毛,开朗一笑,“鹊五。”
明明是轻柔的呼唤,被叫到名字的鹊五却霎时间冷汗涔涔。
“怎幺,你不认识我了吗?”夏松梦故意道。
鹊五用力地眨了眨眼,猛地跪在地上,“请夫人不要捉弄鹊五。”
身高八尺的壮汉,簌簌发抖起来。夏松梦见他如此反应,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妙。
她换了平常的神态语气,手却止不住地颤着,“起来吧。”
鹊五默默地走开,重新打了热水,将帕子递给夏松梦。待她把脸擦干净了,才进入马车里。
马车很小,两人对坐,几乎膝盖碰着膝盖。
“你也认识她吧?”夏松梦轻声问道。
鹊五闭上眼,点了点头。“夫人怎幺会……”方才他恍惚间还以为是诗柒坐在马车里面……
“给我说说她的事。”她的声音虽然轻,却不容置疑。鹊五知道她一定是从某处获知了诗柒的事,虽然他不知道她如何得知。
“别瞒着我,我想知道她的事。”夏松梦重复了一遍。
对鹊五而言,死去的诗柒已经是心头的一块脓疮,他早想除之后快。经过昨日,他也不想再对夏松梦有更多的隐瞒。
没有再犹豫,鹊五说起了诗柒。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鹊五跟随邢将军出征时,从寅浡营帐中救出一个正在被折磨的少女。
那个少女就是诗柒。她与邢露苔年岁相当,容貌英气而美丽,如同北境之花。她怀抱着白兔眺望远方的剪影很快便俘获了许多人的心。
邢露苔和鹊五,都在其中。
“是我先动心的,”鹊五停顿了一下,“可她最后靠近的是将军。”
鹊五心有不甘,为了证明他的爱,他帮诗柒做了许多事。
可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诗柒与邢将军越走越近,直到邢露苔放话要娶她。
一个来历不明的寅浡女子要当将军夫人,自然会受到许多人的反对。老镇国将军的几员麾下大将的反应尤其激烈。
所以,诗柒跑了,在一个大雨之夜。
可她养在身边的白兔一身是血地跑了回来。他们都害怕诗柒出事,发疯似地出去找她。
“然后……在一片乱石滩,我们中了埋伏。”鹊五说到这里,噤了声,双手抱住了垂下的头。
夏松梦冷静地听着这一切,坐得笔直,仿如一尊石像。
在她的脑海中,有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天光云影倒映在少女纯洁的眼眸中,她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十六岁。忽然有一日,她的父母告诉她,她是寅浡最后一个巫女,随后,经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她激活了身上潜藏的巫女神力。
接着,她被奉为国宝,成为可汗的座上宾,接受万人拥戴。可好景不长,连年的战争极大地消耗着她的力量。似乎是天佑大沈,连出了几位少年将军。
巫延给可汗出了个主意,也就是那个计划,耗费了她余生的绝大多数心力。
她用一只小羊为载体,注入自己一部分的巫术,独自诞生了一个天生充满魅力的女孩。
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教养她,哺育她,直到女孩也长到十六七岁,按照计划,送往了寅浡军队里,要做一名间谍。
“为什幺……为什幺选我……为什幺要让她长得和我一样?”夏松梦彼时哭泣着跪在女人面前,质问她。这张相似的脸,把她带到了这里,置于如此险境,甚至还毁掉了她本可以有的安稳生活。
女人枯瘦的手指擦去她的泪水,“对不起……我……梦中见到一个孩子……我没想到是你……”
接着她便说着什幺来不及了,将一股奇异的温热点进夏松梦的眉心。
夏松梦昏过去之后再醒来,便只见到了那个女人留下的灰烬。
马车内,鹊五隐隐的啜泣让夏松梦回过神来。她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鹊五的头顶上。
“她死了,就让事情过去吧。”
鹊五按住夏松梦的手,在那一瞬间大声哭了出来。他对不起所有人,没有保护好诗柒,让她在雨夜中死去;没有兑现对邢麓苔的承诺,背叛了大沈;更没有履行对诗柒的承诺,从寅浡大军中带着夏松梦逃跑;甚至,他也对不起夏松梦,因为他从没想过带夏松梦回京城……背叛,仇恨,怀疑,永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