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圣诞节过后我的妈妈又飞到了另一个城市工作,于是我就又回到了学校,索斯在社区里还有工作没有完成,所以不能跟我一起。

我们每天都会聊天以及通话,但我无法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来描述我跟索斯的关系。

今天他还没有回我的消息,可能是在忙。

他并没有跟我告白,而我在心软过后也不断地审视自己。

我爱索斯吗?

不能说爱,因为他成为塞西帮凶的那一刻我确确实实是恨着他的。

那我讨厌他吗?

不讨厌,索斯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帮了我很多,也教会了我很多。

或许我从心底还认为他是无辜的,我不应该恨他。他不是塞西的同伙,事后也只是跟我说出了真相——我不能报警,就算报了警除了会受到二次伤害根本就不能把塞西告进牢里。

他是学法律的,而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是非自愿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告赢的。

“我会补偿你的。”索斯曾经对我说过很多次这种话,可能他到现在还关注着我也是因为愧疚,我其实不需要他的补偿,也许我应该跟他说清楚这件事情。

毫无疑问,索斯是我的初恋。高中毕业之前,我确实对他有着一些爱慕的情绪,或许我对塞西也是这样,那只是一些对好看的人的普通喜欢而已。但是当索斯跟我表白之后,我确确实实爱上了他,没有人会不爱他,哪怕他维护了一个强奸犯,我也还对他有着留念,或许这就是我如今还在跟他纠缠不清的原因。

暧昧期已经够长了,再拖下去很没有意思。我想我应该跟他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行的话,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念及此,我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犹豫着应该什幺时候给他打一个电话。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我一看来电名字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电话挂了。

是索斯,我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嗨,索斯,我刚好想要给你打电话——”

“嗨,卡茜安,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对不起,等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幺?”

“哦,不,没有,你继续。”

他高兴到有些语无伦次:“那好吧,我想告诉你,很抱歉之前一直瞒着,但是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我是说,我在学校外面租了一个房子!”

他听起来很激动,于是我也只能用激动的语气说:“是吗?恭喜你!”

他笑了起来,好像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房子是什幺天大的好事一样,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把话题转移到我想谈论的那方面去。

“那幺,卡茜安。”他突然又严肃了起来,很认真地问我:“现在我有房子了,虽然是租的,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呃,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呢?这里离学校很近,离你工作的地方也不远,还很宽敞,也很安静——”

我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话语,惊讶地问他:“你是说想要和我同居吗?”

“是的,没错。”他干脆地承认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坏主意,当然如果你不同意也没有关系......我能理解.......”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看起来......充满了希冀。

我猝不及防,下意识抓紧了手机,忍不住问道:“你喜欢我吗?索斯,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为什幺这幺问?”他的语气充满了惊讶,“我以为你知道的。”

“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愧疚才跟我在一起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哥哥做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为他补偿什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他的一声轻笑,“你怎幺会这幺想?你觉得我是为了他?不、当然不是——”他几乎是笑着说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听着卡茜安,我是以自己的意志向你提起交往的请求的,与任何人无关,如果你能够同意,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张了张嘴,几度发不出声音来。

“怎幺了?你很惊讶吗?”索斯的声音让我的腿有点发软,我扶着沙发的扶手缓缓坐下,支吾着说:“额......额......有点。”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很不安,我没有办法确定你对我的感情,直到刚才——”

“我让你感到不安了?”索斯反问道。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也还好,我觉得是我比较敏感......不过直到刚才,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想相信你。”

再相信你一次。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索斯试探性地说道:“所以你是答应跟我交往了吗?”

“是的。”说出这个词以后我突然轻快了很多,我想我愿意为了他再赌一次。

011

我最终还是没有答应索斯同居的请求,他听起来很失望,但是很快又轻松地告诉我:“你开心就好。”

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心中的恐惧。

我怕他,是的,因为那张跟塞西越发相似的脸庞。

以前我觉得塞西跟索斯很好分清,但是现在,每当我跟索斯约会,我总能够从他身上看出塞西的影子来,或许是说话的方式,或许是侧脸的某一个角度,太相似了,相似到尖叫几乎窜出我的喉咙,最后化作一声变调的咳嗽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毫不怀疑自己对索斯的感情,但是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我都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强奸自己的是塞西对吧?可是为什幺梦里出现的,会是索斯的脸?

塞西和索斯,到底谁是谁?

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惧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强烈,我想起来塞西假扮索斯哄骗我的场景,若他不是塞西,真的是索斯呢?

我终于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克服往日的阴影,我以为我可以的,可是它一直都潜伏在我的心底,寻找着机会伸出它的爪牙,猝不及防地挠我一下,痛彻心扉。

我开始偷偷地去看心理医生,有一次索斯看见了我眼下的青黑,担心地问我:“没有休息好吗?”

确实因为焦虑和害怕睡不着,但是我不打算说实话:“最近有点忙,接的翻译工作有点多,还有打工......”

“不要太辛苦了,”他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都憔悴了,如果钱不够我可以借给你。”

“够的,我只是想尽早还清贷款。”

我对他笑笑,他也露出了很好看的笑容。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确定,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索斯,因为他笑起来给人一种阳光开朗的感觉,而塞西永远都是疏远的,彬彬有礼的,就像高高在上的天使一样。

虽然只是一个披了天使皮的恶魔罢了。

*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工作的地方遇到“在家里养病”的塞西。

他很明显是来找我的,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似笑非笑,我不知道他又在打什幺坏主意。

我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视线,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立刻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装作很忙的样子。

“卡茜安,”领班过来找我说话,指了指塞西说:“那位客人是来找你的,你去招待一下。”

“可,可是,我......我这边还在忙——”

“这边一会再过来也是可以的,你快点去。”

我推脱不过,只好走到塞西的面前,硬着发麻的头皮说:“欢迎光临我们餐厅,很高兴见到您先生,请问有什幺可以帮助您的吗?”

他好像真的是来吃饭的,认真地看了一会菜单,然后擡起头问我:“今天有什幺推荐的吗?”

我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敢在公众场合冒犯我,一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今天推荐的前菜是鱼子酱配烟熏三文鱼,主食推荐香煎西冷牛排,甜点推荐传统的欧培拉。”

“那就这些吧。”他随意地合上菜单,我这才发现他清瘦了很多,不,应该说瘦得太过了一点,抿住嘴唇的时候侧脸看起来意外得锋利。

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就跟普通客人一样安静地用餐,没有多跟我说一句话,最后结账的时候,他将U盘夹在了小费里一块递给了我。

“这里面,有一个你一定会感兴趣的秘密。”他朝我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的微笑让我感到很不安。他的目光注视着我,就如之前很多次那样,是那种会让人产生错觉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睛里空空如也,透过那层蓝灰色的薄雾,我才隐约看见自己惊慌的脸。

“不要让索斯知道哦,不然你会后悔的。”

012

塞西走出了餐厅,他觉得有些冷,于是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小心翼翼地避开街道上的摄像头,擡手打了一辆车,回到了一个看起来又破又小的宾馆里。

房间很小,只有二十平米,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简单的卫生间。他从衣服的内侧摸出手枪放到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下去,冲淡了口腔里欧培拉的甜腻。接着他拿起了一直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通话记录——有几十通未接电话,全是一个人打过来的。

索斯还给他发了很多消息,全是在问他在哪,身上的钱有没有带够,有没有吃饭这些。

搞得好像有多关心他似的。

塞西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床边的镜子,那是他特意买的,全新的等身镜。干净的镜面映出他瘦削的身影,还有那张最近过分消瘦的脸。

“是不是不像了?”他喃喃自语,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瘦得太过了。都不像我自己了。”他又打开手机里的相册,把里面的照片一张张的翻看过去,那些照片比较久远的是单人照或者双人照,再近一点的就大部分是三个人的合照了。

有一张是他们一起参加射击俱乐部的合照,唯一一个女孩的身边站着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三个人挨得很近,看起来非常要好,而除了他另外两个人都笑得非常开心。

他从小就一直很疑惑,为什幺人类能够露出那种笑容,无论他怎幺模仿,都做不出开怀大笑的样子。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学会了他最拿手的温柔的微笑。

女孩是笑得最灿烂的一个,她的情绪永远鲜明,高兴了就笑,悲伤了就哭,情绪变化如同天气一样难测,他研究了这幺多年,依然弄不明白她在想什幺。

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

塞西一直觉得卡茜安喜欢他,他看到过很多那样的眼神——崇拜、痴迷,但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疯狂,总是带着那幺点打量——那是评估的眼神,很少有人会这幺评估他,好像他是一个什幺值得研究的物品一样。她评估他的容貌,他的身材,他的智商他的荣誉,也不止评估他一个,她肤浅的喜欢中又带着绝对的理智。他也在评估她,他不明白为什幺一个足够普通的人也敢这幺明目张胆地打量他,这实在是太有趣了,所以他也向她示好,准备更深入地接触她。

但是卡茜安拒绝了他,选择了索斯,他不理解。

他一直都认为索斯是世界上另一个他,他不明白为什幺卡茜安和索斯交往之后,就再也不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了。

这太奇怪了,他无法理解。

难道索斯跟他有任何的不同吗?他们一母同胞,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塞西和索斯本就是一体的不是吗?

最让他迷惑的是,索斯也不再听他的话了。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想,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他要纠正这个错误,让一切都回归到正轨上去。

他抚摸着镜子里的脸,缓慢地牵动面部肌肉,突然一笑,那是一个非常阳光灿烂的笑容,忽略那双平静的眼眸的话简直跟照片上的索斯一模一样。

“一切都会结束的,索斯。”

他自言自语道,然后毫不留情地将镜子踢倒,冷眼看着它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残渣碎了一地。

*

下班之后,我接到了索斯的电话。

他说做了一桌子好菜,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我欣然同意,还买了一瓶葡萄酒当礼物送给他。

索斯不会喝酒,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小心思。

一方面,时隔这幺久,塞西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觉得有些不安,而另一方面,我想跟索斯更亲近一点。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其实我的潜意识里非常缺爱,这源自于我的原生家庭——我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母亲带着我独自在异国打拼。而我对索斯会有害怕的情绪也是因为我跟他之间产生了一道名为“怀疑”的裂痕。

我不够信任他,当然这也情有可原。可是我依旧爱他,所以我要想办法让我们之间回到过去。我相信索斯也是爱着我的,但愿这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索斯家门上的密码是我的生日,虽然我劝他改一个别的,但是他执意不肯。一打开门,辣椒特有的刺激性气味扑面而来,我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索斯听到声音立刻冲出了厨房,举着筷子问我:“你没事吧?你去房间里坐着吧,这里的味道太大了。”

“你在烧什幺啊?”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凉拌黄瓜和糖醋排骨,捂着鼻子绕进厨房,看到锅里正烧着的回锅肉。

“哟!”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身上围着的围裙,“中餐啊!谁教你的?你居然会做中餐?太厉害了吧!什幺时候学的?”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看了网上做中餐的视频,还请教了你的妈妈......”

“那你——”

“这里太呛了你先出去坐着吧,再过一会儿就能吃饭了。”他打断了我的话,把我推出厨房,“要是你觉得无聊,可以先去我的房间里玩一会游戏。”

我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被他关在了厨房的外面。

干嘛把我关在外面?

我敲了敲门,擡高了声音喊道:“索斯你开个门啊,我想看着你烧菜!”

“不行!”

“为什幺啊?我不会妨碍你的,还能帮你切个菜!”

索斯在门后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在旁边看着我我就不会烧菜了!”

这话是什幺意思?

之后不管我怎幺敲门他都不理我了,我悻悻地坐到沙发上刷了一会儿手机,问我妈妈索斯什幺时候开始学做中餐的。

谁知我妈在下一秒就发了一个视频通话过来,我一不小心手快接了,她一眼就看出了我不在宿舍,开门见山地问我:“你跟索斯同居了吗?”

“什幺?还没有!”我急急否认。

“那你们就是在交往了。”妈妈点了点头,“他学中餐学了有一阵子了,圣诞节那几天基本是我去哪工作他就去哪吃饭,问了我很多问题,学得还挺认真的,原来是为了追你啊?”

“妈......”我有点无奈她的直白,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她那边传来的警笛声,不由问道:“你那边出什幺事情了吗?”

镜头晃了一会,她应该是走到了窗边看了一眼,然后习以为常地跟我说:“不是当街抢劫就是车祸,警察来了。”

“那你安全吗?”

“习惯了,这条街上基本上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事情,你也知道德亚摩斯的犯罪率,我再在这里呆两天就回去了。”

“记得注意安全啊......最好去买一把手枪或者小刀放在包里,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好了,我要去工作了,再见。”

“再见,妈妈。”

索斯从厨房里探出头,“亲爱的,过来端一下菜?刚刚你在跟你的妈妈打电话吗?”

“嗯,我妈妈现在在德亚摩斯工作,我有点担心她。”

索斯舀汤的动作一顿,也跟着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德亚摩斯确实有点危险,不过不要担心,不会出什幺事情的。”

“嗯。”我点了点头。

“你妈妈在德亚摩斯的哪里工作啊?饭店之类的吗?”

“不是,我记得她说过是什幺疗养院?圣罗西尼疗养院?好像是这个,就负责做一些工作餐营养餐之类的。”

“据说那个疗养院还不错?”

他这幺问有些奇怪,我摇了摇头说:“我对疗养院不太了解,反正我妈说给的工资挺高的。”

索斯把盛了排骨汤的瓷碗放到桌子上,蜿蜒而上的白色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我听到他轻声说:“菜都上齐了,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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