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婵衣回到季宅的时候,天空已经有些暗了。
她只让谢庆停在了别墅区的门口,自己慢慢地往里走。
原本天空就有些灰蒙,没走两步,竟飘起雨来。
雾气如丝,雨是密密斜斜的,打在脸上,有些眯不开眼。
宋婵衣一贯是喜欢雨的,她一点都不着急,踩着路边中式的小道,慢慢往季宅挪。
突然身后开来一辆黑色轿车,劈开了漫天的雨帘。
她认得,是季晖堂的车。
车在小区入口停了几秒。
也怪,下雨天的,车窗却是半开着的。
坐在窗边向外看的男人显然不是季晖堂,露出一双陌生的眼睛。
他的眼睛生得有些好看,眼皮很薄,眼尾的褶并不宽长但微微上挑,他目光微垂。
隔着雨帘,她并不知道他在看什幺。
路灯在车窗上拉出了一条条昏黄的光带,像刀片划开了一个新的窗口,切开了她的窥视。
她便收起向后的目光,继续向前走着。
车里的人也在看她。
傍晚的风涌进了车窗,带着些荒芜和冰凉。
季晖堂隔着车窗只粗粗略过了一眼,隔着雨窗,视线有些模糊。
也不知他看没看清走在路上的女人是谁,他也没打算叫停。
倒是季晖堂身边的男人,深邃的眼睛斜斜地打量了一眼,但也只是匆匆的一瞥,只觉得在雨中漫步的女人好生惬意。
车从她身旁缓慢辗过,压着窨井盖上,发出“哐”的一声,随后便起速略过了她。
窨井盖上溅起的水花轻轻拂过她的鞋面,她并不恼怒。
呵,季家的车跟人一样,素质堪忧。
“宋小姐,今天老板有贵客。”
刚走到季宅门口,停好车的司机周开在门口遇上了她,状似好心地提醒她。
什幺意思?
是在暗示她不要进客厅打扰贵客吗?
“哦?是什幺客人?”
她倒是问得随意。
“是陆先生。”
司机周开是向来的势利眼,看如今宋春絮没什幺地位,她的这个女儿必然也是不受他待见的。
谅她也不明白陆先生是什幺身份,他连多一个字也懒得交代。
“知道了,谢谢周叔,我去后厨看看我妈妈。”
宋婵衣是一脸乖顺,假意听不懂他的那套话术,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
周开是欲言又止,尴尬地站在原地。
走进宅子注意到的第一眼就是沙发上的那个陌生男人,想必就是陆先生。
真冷啊。
看清了他的全脸后,宋婵衣不禁在心里偷偷想。
刚刚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好看,可配上整张脸来看,只觉得冰冷,他的神情又冷又傲,坐在沙发上的态势好似这个宅子的主人是他一般。
看见她走进来,陆先生也只是擡眼,淡然瞑敛,仿佛所有人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季晖堂和林采时围着这位陆先生坐着,不知在聊些什幺,季莱坐在钢琴边卖乖地弹奏着曲子,季渠穿着正经的小西服,站在钢琴边断断续续地拉着小提琴。
初看倒是一堂其乐融融的主客相宜场面。
令她有些吃惊的倒是林采时也在。
是了,那位神龙不见尾的季夫人。
林采时是个有气质的女人,荣光更增丽色,穿着高定的银蓝连衣裙,披着贵气的白色毛披肩。
可见在远离季晖堂这个男人的日子里,她过得甚是不错。
其实细看,林采时的相貌也只是平平。
季莱身上是有她的影子的,都是单眼皮和小巧的鼻子,只是配上有些肉的圆脸和高高的颧骨,怎幺也算不上美人。
显然,高贵是一种被伺候出来的气质,比美貌更需要用心。
宋婵衣心里倒是犯了嘀咕,这个陆先生来头倒是挺大,连林采时都特意回了季宅来招待。
不过她也只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就往厨房深处走去。
炉灶上的开水在沸腾,但宋春絮在忙着炒着锅里的菜,一时顾不上。
“小婵,你帮我端一下那壶水过来。”
见宋婵衣进来了,宋春絮忙使唤了她帮忙。
宋婵衣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儿。
“你倒是使唤起我来了。今天周姨不在幺?怎幺让你一个人在烧菜。”
她嘴上没大没小地抱怨着,手上却还是忙端起了水壶,到底是心疼妈妈的。
“你周姨今天好像去接她儿子了。”
什幺接儿子,这个周姨和那个周开是一家子的,肯定是欺负宋春絮好说话,躲开寻清闲了。
“我看您是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何苦来哉。”
宋婵衣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苦不苦,工资给得高,我乐意着呢。小婵,你帮我把这盘车厘子先端出去,季莱小姐和夫人最爱吃这个了。”
“妈,季莱爱吃什幺你倒是清楚得很。”
宋婵衣不免有些吃味了,不知母亲心里晓不晓得她也爱吃车厘子。
只是从小被教育节俭,她从来也不主动提出要买来吃罢了。
外头的琴声已经停了。
她适时地端了出去,见他们一家子已经坐在了餐桌上,那位陆先生坐在了主座。
停下的音乐声让整个餐厅都有些骇异的寂静,她放下的果盘在桌子上摩擦出“嘎吱”一声,简直刺耳。
陆先生擡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哎呀!你小心点!”
季莱开口斥道。
“对不起。”
宋婵衣低头走回了厨房。
“小婵,你把这几道前菜端上去。”
宋春絮又吩咐道。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又不是他们季家的仆人。”
宋婵衣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吃起了剩下的车厘子,故意发出咂咂嘴的声音。
“你这孩子!”
宋春絮皱着眉,还是自己端了出去。
宋婵衣觉得车厘子越发没味儿了。
牙齿咀嚼车厘子的声音滋滋响着,汁液浸润了她的口腔,她却觉得这个声音刺耳的很,像一张唱片唱完了还在磨下去。
心里有了沧桑,眼里也有了泪意。
寄人篱下最痛苦的,不在于忍气吞声,而在于贪念的心魔在发芽,但是却无可奈何。
她也只能咽了下去,像什幺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