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白玉兰

祝豫来宋府的那天正好是宋九章的就任仪式。一楼正厅里的电视开着,画面当中,穿着深蓝色部委制服的女人正从联邦总统的手中接过勋章。

门厅的电话铃声响起,孙妈从外间走过来,接起电话。片刻后,她绕过红木雕花屏风,来到正倚坐在实木沙发的宋先生身后,她弓着身子,低声说:“阿松带着那位小姐回来了。”

宋先生捏紧手里的拐杖,他擡眼看向坐在主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的宋老太太,她苍老而富态的脸上是被笑意挤出的皱纹。

老太太显然没注意到孙妈的到来,宋先生轻声叫了一句“妈”。

电视声音不大,老太太的耳朵也不背,宋先生见她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电视上移过来,才开口说:“祝家的小姑娘来了。”

老太太先是一怔,然后连念了几遍“好”。她腿脚比宋先生还康健,毋需人扶,自己便站起来,向门厅走去,看样子是要亲自去接。

宋先生见状,只得跟上。他腿脚不利落,还得孙妈托上一把,才能柱着拐杖站起来。

佣人早已拉开入户的大门,老太太刚走到拼花地砖正中央的圆心处,就看见一辆黑色加长轿车绕过院内的喷泉鱼池,向别墅驶来。

老太太心急,向前赶了几步。车子恰好稳稳停在大门口,门厅内依稀能听见立体音响中传出的军号声。

阿松从驾驶室下来,还不等他绕过来,走到后排位置,车门已经先被推开一个小缝隙。他赶紧拉开车门,另一只手挡在框檐下。

一只粉白的手撑在真皮的内饰板上,紧接着十五岁的祝豫迈步从车上下来。

她人已抽条,高高瘦瘦的,四肢纤细,像春日里刚冒出嫩芽的柳枝。过肩的长发披散下来,奶白色的发带穿过黑发在脑后系成端正的蝴蝶结,衬得整个人文静又纤弱,宋老太太一看她就欢喜的不得了。

是了,没错了。

祝豫的爷爷是已故的宋老太爷的警卫员。宋老太爷退居幕后,他拒绝军方安排清闲高位,退伍还乡,做了小本买卖。几经努力,也成为地方豪贾,再后来便是祝豫父母过世了……

想到这儿,宋老太太忍不住怜惜眼前这个孩子。她泪眼婆娑地上前握住了祝豫的手。

祝豫不知道该做什幺,她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双布满老年斑的宽厚手掌,一语不发。

“我这孩子,可怜见儿的。”

老太太说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祝豫听着她的哭腔,擡头正对上老太太朦胧的泪眼,一双秋水翦瞳顷刻便盈满了泪光,浓密的眼睫一眨,泪珠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簇簇滚落,更招人心疼了。

“不哭,好孩子,不哭啊。”

宋老太太拥着祝豫,手掌抚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地拍着。祝豫嗅着她身上清苦的中草药味儿混着恬淡香薰的味道,哭了一阵,才平静下来。

她的行李被阿松拎上三楼。日后,她就住在这里了。

宋老太太牵着祝豫的手,让她陪自己坐在主位,一边打量着祝豫清瘦的脸庞,一边叹气念道:“太瘦了,得多吃点儿。”

宋先生终于能插进去话,他轻轻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语气温和地说:“晚餐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等九章回来呢。”

“她不回来我们囡囡也得吃饭啊!”老太太话音未落,就听见院内传来熟悉的喇叭声,是宋九章的车队。

“说曹操曹操就到。”宋先生笑着接话,没有人扶他,他自己撑着拐杖,歪着身子从座位上起来。

老太太并没有留意到儿子的窘态,只是握着祝豫的手,亲热地说:“九章是我那小女儿,你叫她姨姨就行,不用怕她。”说到这儿,又转头看向好不容易站直的儿子,似有些不悦地说:“你说她,弄这幺大排场做什幺!”

宋先生陪笑,“今天就职嘛。多半是总统府那边让做的。”

祝豫说不上话,就沉默听着。

这幺一会儿功夫,厅外传来细碎的声响,是佣人们赶到门口,迎接回来的新任联邦国务卿。

祝豫藏在裙摆下的手,攥紧了布料,她不知道是否要站起来迎接。可是看宋老太太和宋先生的意思,并没有人要站起来。

高跟皮鞋踏在地砖上的声音分外清晰,祝豫不禁绷直背脊,像一张快要拉满的弓。

宋九章绕过屏风,出现在宋先生身后,她穿着联邦的统一制服,胸前别着党派徽章。她的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宋家虽然没有外族血统,但是个个生得高眉深目。宋九章也不例外,绷着脸时,不怒自威。

祝豫半张脸躲在宋老太太身后,听她说:“妈、大哥,我回来了。”

她的视线从祝豫身上扫过,没做过分停留,却已经让祝豫担心自己哪里不好,惹她不悦了。

“回来就好,这是小豫,以后她就住在你对面那间了。”

祝豫猝不及防被点到名,竟然慌乱地从沙发上跳下来。白色的长裙一瞬间鼓起又落下,裙摆舒展时的模样,像极了一朵玉兰花。

“我.....姨姨、好”祝豫还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眼窝也涌上泪水。

宋九章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切收入眼中,她笑得温和,“来了就好,妈想了你好久。”

“嗨呀”

宋老太太回身抓住了祝豫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又带着祝豫起身。

“去吃饭吧。”

祝豫跟在宋老太太身后,亦步亦趋,经过宋先生身前,余光瞥见宋九章正扶着兄长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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