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川真弓之所以那幺坚信自己有艺术天赋,不得不怪罪于她的家庭。
在她还只有一两岁,表达能力不太清晰,只会随地乱爬、随手乱画的时代,她的母亲在看到家里的白墙都被蜡笔画上乱七八糟的怪图后,第一反应并不是头痛。
全职煮夫角川先生恐慌地向妻子道歉,保证自己会把墙壁恢复原样,角川家的家主角川太太却丢下公文包,走去抱起女儿,夸奖她有美术天赋,这边墙上这个红色带角的小怪兽很有想象力,那边那个蓝色有尾巴的怪物的表情十分写实。
角川真弓就是这样在妈妈的溺爱中长大。
全家人都为她的一举一动欢呼,她说爸爸脖子上有肉苍蝇,妈妈就会夸她真厉害,能把肩颈痛想象成有怪物压在人脖子上。她自言自语地喋喋不休,妈妈会礼貌地和她想象中的朋友聊天。
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也没能改变真弓的这个坏习惯。
托儿所老师让孩子们画自己的家庭成员,其她孩子都只画了妈妈爸爸和自己的姐妹兄弟,可真弓的画拥挤不堪,塞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怪物。
她的画技绝算不上出众,笨拙的笔触勾勒出的爸爸和右上角飞在天空上的黄色小虫相差无几。
老师温柔地教导她只要画上家庭成员就可以了哦,妈妈爸爸送你的玩具不画上也可以的。
因为绘画内容太多,所以画得最慢的真弓板着一张圆嘟嘟的脸,说自己画的全都是重要的家人啊,比如这个紫色的飞龙一样的,她给它取名叫露娜。露娜很粘真弓,现在正盘在老师身上,笑话他看不见自己呢。
老师听了真弓的话浑身一凉,脸上依旧笑嘻嘻地夸赞她是吗,真弓小朋友真有想象力。
其她同学听到真弓被夸奖,也凑过来看她的画,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大家都一股脑地用溢美之词夸赞真弓,有的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也在已经画好的画上又填了几个歪七扭八的怪物。
真弓的艺术天赋在托儿所引起了一些骚动,没有判断力的年纪,小朋友们跟风个个都说自己看得到真弓说的怪物。
成年人老师们一边觉得是小孩子吸引人关注的胡言乱语,一边因为她们花样百出的想象力频频后怕。
她们,尤其是真弓在形容她们虚构的怪物时极尽儿童能达到的详细程度,虽然描述的内容猎奇,但细节详尽到不像小孩子能编得出的。
几个月后,园长和老师不得不把真弓的家人叫到学校,希望角川太太能正确地教导女儿,不要总是天马行空地撒谎,指着老师的背后说有怪物。
角川太太很是生气,他们不珍惜女儿宝贵的想象力就算了,还把这称为“撒谎”,在把两位秃头男士骂得狗血淋头后,角川太太第一次给女儿办理了转学手续。
角川真弓后来的托儿所和幼儿园都是极具包容性的私立校,温柔的老师们会顺着孩子们的思路引导她们表达更多。
真弓在那里度过了十分幸福、且被同学们推崇的学前期,上小学之后,因为在绘画上获得过很多称赞,她也积极地要求母亲帮她报名美术课外班。
课外班的老师是个好人,看到真弓的画后告诉接送她的角川先生真弓很有天赋,风格很像国际上的某个大师,不要埋没掉她的才能。
角川先生如实地把这话转述给角川太太和角川真弓。
于是真弓一直在课外班学习了很多年。
稍稍长大一些的真弓已经具备了自己反击不赞同者的能力,嘲笑她画风诡异的男生被她三言两语骂得灰头土脸,女生们看她说得有道理,也鄙夷起不懂欣赏的男孩子们。
在这个时期,已经可以看出真弓日后的中二性格。支持她、称赞她的人被她视作理所应当,反对她、嘲笑她的家伙则被她视为没有美商的可怜虫,只会在阴沟里叫唤。
后来,单是想象出这世界上有很多怪物已无法满足真弓的中二病,她开始想象自己天赋异禀,背负着拯救世界的能力和职责,或许是异世界遗漏在这个平凡世界的皇嗣。
她想象自己和动画里的超能力者一样身周萦绕金色光辉,胸口射出镭射光线,一擡手一投足都犹如特效加身,靠近她的敌人会被她自带的气场所伤。
这种想象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中二病的范畴,角川真弓的中学同学会在背地里笑话真弓仍把自己困在光辉灿烂的小学生涯,但他们也确实搞不懂真弓身边让人不舒服的氛围。
经受过十多年的褒奖,真弓并不把一时的被排挤放在心上,反而有点沾沾自喜。
因为在她看来真正的艺术家都是不被普通人所理解的,以前那样一味地只有称赞反而让她头痛。
自己如此丰富多彩的想象力(她甚至能看到自己想象的东西!)、如此别具一格的色彩辨识度、乃至于注定被庸人排挤的命运,毫无疑问都是享誉世界的艺术大师才会有的。
于是十四五岁的真弓尤其热衷于塑造自己孤高的形象,哪怕同学对她的不理解并没有那幺严重,她也执意要一个人走阴暗小路回家,在各种课程上远离众人、坐到角落,刻意把自己的画画得更加阴森忧郁,自己没看路摔一跤也要就地坐下、邪魅一笑说这世界果然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吗。同学和老师看了都担心她的心理状况。
但实际上那时真弓的心理状态非常健康,虽然她才十四岁,但她已经在想着四十岁如何书写自己的个人传记和回忆录;对着空气排练过无数次日后自己被请上美国的采访节目,如何用流利的英语、云淡风轻地回应知名主持人的褒奖;她甚至考虑过早点死掉是不是会让自己的画作更具传奇性,吸引更多人关注到自己的作品,但因为各种死法都太疼了,最后真弓还是忽略掉了这个选项。
角川真弓对自己艺术家的职业规划停滞在快要十六岁的春天。
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找到角川家,说是看到了真弓贴在学校告示栏的画——她并没有获奖,除了很小的时候,真弓的画都不符合各种青少年艺术节的喜好,但真弓会不顾学校的规则,自己把得意之作的复制品贴在告示栏的玻璃上,老师很是头痛,但不管撕掉多少次,真弓都会再贴上。
中年男人问真弓所画的是否是她自己亲眼所见的。
真弓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指着中年男人的头顶说,当然啊,它现在也在你头顶的天花板上阴暗地爬行,哎呀,不好意思,口水都滴到你头上了。
真弓这番话多少有些故意夸大的因素在。
男人听了叹了口气,真弓期待着男人向母亲建议自己精神有问题应该送到精神病院,毕竟那可是很多大师人生里绕不开的打卡点。
奈何男人只是站起来,问真弓的母亲有没有意愿给孩子转校,她的天赋放在普通人中会被埋没。
他递给角川太太一张名片,上面简单地写着他的名字夜蛾正道和一行小字,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诶?中二病重度患者真弓在那一刻开始怀疑这个叫夜蛾正道的男人比她还要中二病。
夜蛾正道的到来带给角川真弓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她真的有超能力,可能年纪轻轻就要去拯救世界了;坏消息是,原来她从小能看到的那些怪物并不是她的原创,更不是她想象力的结晶,悲。
转学到东京深山的角川真弓郁闷了很久,和同学互相自我介绍时都闷闷不乐。
五条同学说他家世世代代都是做术师的,所以他也不例外;夏油同学说他来是为了保护更多普通人;家入同学也想说点什幺,但由于五条同学挑衅夏油同学说他最讨厌这些正论,两个人打了起来,现场乱作一团,所以家入硝子到底为什幺来咒专,只有真弓知道。
“我是被骗过来的,”真弓哭丧着脸吐槽,“那老头夸我有天赋、说咒专没我不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是这世界的主角,但他根本没告诉我,这世界的主角也是批发的啊!”
硝子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宽慰,用自己是稀少的反转术式所有者的身份卡给了真弓最后一击。
在咒专,真弓一度放弃了绘画。
要说一度有多久,可能有大半天那幺久吧。
被三个同级生的主角光环痛击过后,悲愤交加的真弓躲在宿舍里狂画一整晚,画到天光乍破才长舒了一口气,恢复平日的盲目自信。
“我无心拯救世界,这世界就交给你们了。”她板着脸告知三个同学,“从今天开始,我要努力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咒力表演艺术家。”
不管是世家大少爷,还是平民贵子,又或者早早勘破人生的硝子,三个人围着真弓的画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夏油杰举手,双手抱胸的真弓点头示意他发言后他清清嗓子问:“角川同学画的是我的虹龙吗?”
“哈?你是笨蛋吗?”五条悟信心满满地插嘴,“这一看画的就是蟑螂咒灵啊。”
家入硝子沉吟许久,噗地笑出了声:“抱歉,真的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