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走进深水埗一家柯达冲印店,从裤袋掏一捆胶卷,小心翼翼放到柜台前,老板满脸胡渣子,叼着根烟从后门走进来,“打印照片啊?”
“嗯。”陈鸿点点头,“印最后一张。”
“这种还能印一张的?小伙子不识货啊。”老板摇了摇头,“不做你生意,你走吧。”
陈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胶片揣回裤兜,回头正准备离开,被胖老板叫住,“一张我们是真做不了这亏本生意,你要是真想弄,你就出门左转买些药水自己弄着看。”
道理都懂,口袋两空,浑身上下还剩一包烟。
总说找到生命中的另一个她就戒烟,恋爱三年,烟不仅没戒,还沾上了酒。
出租屋里遍地空啤酒罐也没人清理,不过他倒也聪明,从门口到床,在黑灯瞎火遍地酒瓶的㓥房地面杀出一条路。
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香港地阴暗潮湿,铁架床成了铁锈架床,陈鸿坐在平时睡觉的下铺,望着连白蚁都不再光临的青霉色天花板,没人告诉过他香港是这样的,麦芽发酵的酸味夹杂着几个月不洗的衣服的馊味。
陈鸿吸了吸鼻子,被呛得猛然一个喷嚏。
陈鸿抱起地上的衣物,用尽全力将它们塞进洗衣机,他晃了晃洗衣液,满满当当一瓶,按比例往里倒,洗衣液是倒好了,洗衣机却一点反应没有。检查了下开关,连接得挺好,线也没被老鼠咬过,他一时不知道怎幺办,瞪直了眼盯住洗衣机。
可惜盯也没用,意念控制不了电,钱可以。陈鸿摸了摸口袋几十块钱,显然,家里只剩那瓶洗衣液是满满当当的。
可他说了,赚到钱就娶她回家。
看来还得在等个几年。
陈鸿就这样站在原地望着洗衣机里的白衬衫,散开紫色的洗衣液将白衬衫渲成扎染花色。
这样用洗衣液腌一个晚上也不是办法,陈鸿无奈之下踹了洗衣机一脚,拿起厕所里的红色胶桶出门。
他是要去借水,楼道四曲五折,楼道里的灯一闪一闪长年失修。要知道,修个灯泡每人掏几十块钱在别人看来容易,在深水埗这群人看来,繁荣的香港地,与他们无关,对于他们而言,省省又是一顿饭。
就好像上个月楼下的奶奶就是因为没看住摔了一跤,孙子才来掏了钱修电灯,大家以为可以趁机占便宜,结果人家孙子也只修了二楼的灯泡。
陈鸿擡头看了看灯,灯亮一下便走一步,灯暗一下又停一步,一下没看住连人带桶滚下楼梯,楼梯阶矮是不幸中的万幸,摸爬滚打半个小时终于走到人家奶奶门前,敲响了门。
“你借水他借电,借这借那的,你们都来欺负我老人家!”奶奶隔着一扇铁门冲陈鸿骂,“滚蛋,没钱还学人洗衣服,收拾干净给谁看。”
“奶奶,我收拾干净找老婆去啊。”
神经病。奶奶白了他一眼,趁他说更多话之前“啪”一下赶紧把门关上。
陈鸿也没强求,拖着木桶绕到楼房隔壁的酒吧后门,后门连着公厕,没冲干净的排泄物连带发酵了好几天没人清理的呕吐物一起散发出来的味道惹得他直发呕,捏住鼻子心里默数“一二三”才敢往里冲。想要在没人进来之前他得把桶填满,不仅得中间水龙头哗啦啦地往下流,他还在左右两边的水龙头安了水管,一起往桶里放。
此时此刻身后就把水表指针转动的响声在他听来无异于盗贼闻见警笛,听得陈鸿心里发虚。只不过是远远听到光头经理逼近的皮鞋声,陈鸿水龙头没来得及关,就拉着水桶拖到巷子死角。
这桶水万万不能被酒吧经理看见的。
上次不过是在厕所拉了泡尿没忍住按了冲水钮,水表一响这个死光头就好像黑猫警长,随即就找来几个保安将陈鸿暴打一顿。
打晕了还扔到巷口,让陈鸿生生地就在巷子躺了一宿,还好后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好心人的给盖了几张报纸和一条裙子。
估计是看到湿冷的巷子里躺着这幺一个大男人,怕是被当作尸体处理了吧,往后一阵还落下了一身毛病,现在下雨天脊梁骨就疼。
想到这里他摸摸自己脊梁骨,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趁人走远了才拉着水桶走出来,拖着水桶走出来的样子怕是过于狼狈,连过路的醉酒舞女都上下打量他一番。
舞女踉跄着走到他身后三四米左右的地方,瘫坐在地上,点了根烟,陈鸿瞄了瞄牌子,一千多块钱一条的双喜烟,有那幺一刹那心生羡慕。
我也当个舞女好了,男人都给我钱花。
可能是盯久了引起女人注意,女人恶狠狠瞪他一眼,他心虚作怪,连忙把眼神移开,只好认真拖他的水桶,要想从这里走回房子除了原路返回别无他法。
他只有把下来时经历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回到家的时候桶里的水早就洒了一半,没办法,陈鸿只能先挑几件已经发臭的衣服洗了,剩下的打算明天多带几个大塑料瓶回公司饮水机偷摸着装点带回来再一并洗了。
洗干净的衣服挂在用防盗网从窗户延伸出去的架空层上,往下滴着水珠,陈鸿在衣服下面放了个盆,想着储下来的水明天大小便用。
陈鸿点了根烟。
一条白色裙子挂在家里唯一一面完整的白墙上,也挂了有小半个月了。他望着裙子,又看看自己周围,无奈地笑了,也不知道是这裙子太干净还是家里过于脏,总之这条裙子看起来就白得刺眼。
不过这幺小半个月来,他光是对着这条裙子幻想另一半发泄欲望的次数,都比他冲去上班迟到的次数多多了,再怎幺说这条裙子也帮着他勉勉强强精神抖擞了半个月,想到这里他又想念起自己的未婚妻来。
当初对方收到上海大公司的offer,说是要离他而去,陈鸿不愿意当拦路虎,也不愿意吃软饭更也不想分手,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其实在香港也收到了offer,等赚到钱了,就回湖南结婚。对方“嗯”地回了一句,便马上拖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扬长而去,留他孤零零一人在小房子畅想未来。
“我想你了。”陈鸿天天给她发信息,收到的回复无非是“嗯”。
他们之间还是有爱的,陈鸿坚信,不过是太忙了,毕竟想成家先要立业,陈鸿再次点起一根烟,这根是从刚刚路过的舞女身上掉下来被他捡起的,他就是活大半辈子也没抽过这种上等烟。
他十分爱惜地吸了两口,把烟熄灭,爬上椅子才能好好将它放在高处。
门口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敲门声。
陈鸿从椅子上爬下去,整个人伏在猫眼往外看,是一个身姿妙曼的女人站在门口,叼着一根烟,是软包红双喜。
“草,不就捡你一根烟吗,至于追上来幺。”陈鸿隔着一道铁门骂骂咧咧,就是不给人家开门。
“……”
肖婷婷确实想不到自己什幺都没干,一开门还能被人骂一顿。突然被吼那幺一下,弄得她一下反应不过来她自己是上来干嘛的,竟然站在门口开始认真回想起来。
陈鸿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给什幺反应,于是瞟了她好几眼观察她反应。
气氛好像尬在那,这幺几分钟内谁也没说话。
女人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干嘛来了,她在心里责怪自己就不应该找这幺一份破工作,天天通宵达旦的,中国人过洋时间,过到脑子都坏掉了,才三十不到就老人痴呆了。
啧!想到这里她没忍住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脑袋,这一下给陈鸿整懵了,这女的怕不是嗑药嗑上头了脑子不正常啊,陈鸿刚刚瞟她的时候就发现她头发湿湿的,衣服也挂着几滴水,身上挂着点呕吐物。
一副经典的舞女做派。
陈鸿认定她指不定是哪家古惑仔大佬的“马子”,惹到了别说回湖南结婚了,死在这都没人知道。别了,就当自己倒霉,赶紧把木门关上的好。
陈鸿见她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墙壁,故意将动作放轻些,打算就这样偷偷把门关上……
“丢!”那女的突然叫了一声,诚然是想起来一些事情要计较一番的状态。
吓得陈鸿立马停了手上的动作,整个人恭敬起来,“您说,大嫂,呃不对,女士。”
他赔着脸,“女士,您慢慢说。”
“我长话短说,你拧衣服之前能看清楚一点楼下有没有人吗?”女士扬几下自己头发,故意将水甩他脸上,“闻一下,是你的浣纱水吧,我没找错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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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