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

你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

你感觉自己漫无目的地漂浮于虚空中,如同永恒的星辰在宇宙里流浪,唯有引力的牵动表明还有无数颗大大小小的星辰围绕在你的身边。不同于宇宙的冷寂,你的感官接收到的“引力”像是股股温暖的涌潮不知疲惫地推攘着你,你认为自己在随着涌潮摆动,却并不害怕。倒不如说是婴儿熟睡在摇篮里,或是在母亲环抱起来的臂弯。

你的脑海里灵光一现,不是宇宙、摇篮、臂弯。是“子宫”,无边无垠的、羊水充盈的“子宫”。随着意识的诞生,你发现了你自己,涌潮不再让你左右颠倒,你的四肢挥舞起来,奋力朝着某个方向游去。一层肉膜紧紧地覆盖在你的眼球上,“看”到“子宫”是混沌的肉红色。你忽然产生了陌生的饥饿感。

安静的星辰躁动起来,阻拦你的前进,幸好粘稠的羊水阻隔了大部分的冲击,否则你觉得会自己的身体会分崩离析成小星辰。恐惧使你学会了嘶吼、震慑,阻挠少了许多。

游动着,边界快要到了。长久沉睡只是为了此刻的即将诞生的喜悦,当你的前肢终于触碰到柔韧的肉壁时,躁动的星辰似乎也平静下来呆呆地“注视”着你。

你是最终的幸运儿、最后的赢家。

子宫高频震颤着,一条细细的裂缝抵不住内部的压力越撑越大,宛如恶魔睁开了牠的眼睛,流下了淡红而黏稠的泪水,一团软组织随之倾泻而出。

星辰低低地呜咽起来,不久后便归于死寂,在“羊水”里缓缓融化。你尚留在子宫的躯体激动地吸收养分,抽搐的频率让人误以为你在呼吸、喘息,然而你根本没有呼吸系统。

身后链接着你与外界的子宫迅速干扁下去,你闻到了来自世界的庞杂的味道,粗粝的石子刮擦你的表皮,任何细微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你的感知范围,但世界仍旧是漆黑的。横冲直撞的气流吹动只剩一层皮的干枯子宫,提醒你该狩猎了,那些自你来到这个世界起就在暗中观察你的视线,都将成为捕获柔弱猎物的直白诱饵。

无需怀疑,你的本能告诉你是个天生的嗜血猎人。恰巧,初生的你忍不住来自饥饿的催促,这可是属于你的狩猎游乐场。

一队排列整齐的骑兵正在沙漠中巡逻。他们神色严肃,似乎是碰上了棘手的难题。

“团长,几年前这片领地的绿洲接二连三地神秘消失,人们饲养的沙漠驮兽也不知不觉地失踪,即使是专门偷袭驮兽的野狼、鬣狗数量也早就锐减了,但骑士团派来的几个小队均束手无策。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

体态臃肿的男人气喘吁吁的,汗流不止,用渴切的目光望着在小队最前方的男人:“团长,再这样下去,我的领地真成了无所产出的沙漠荒地了,离开的沙漠居民越来越多,就连商队也不敢再从沙漠取道了!”

团长—威尔森,面无表情地听着沙漠领主巴里的抱怨,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在强烈的日光直射下呈现出璀璨通透的祖母绿,深金色的发丝比马蹄下的流金还要灼目。

巴里抹了一把眼睛,絮絮叨叨:“我尊贵的团长,您也知道骑士团的合金供应大部分都来自我的家族,那些沙漠民要是坚持不留在沙漠开采矿物对我是个晴天霹雳,对您也是个不可忽视的坏事啊……要知道失踪的沙漠民也不在少数,我也快瞒不下去这个消息了!”

骑士团是号称保护平民的正义之师,虽然提到在矿洞开采的沙漠民们巴里自己也有些心虚,但他不信身为骑士团正义的信仰的威尔森会继续无视他。

威尔森终于将视线移到似乎马上要中暑晕倒的巴里身上,意味不明:“我知道了,骑士团会着重解决这件事的。”

得了团长允诺的巴里喜笑颜开,油乎乎的胖脸挤出几层褶子,恭维话说个不停。另一名骑士有些嫌弃地挤开巴里,向威尔森禀报:

“团长,经过侦查,我们现在所处的南区沙漠安静得很不对劲。”

威尔森擡手,下达停止前进的命令:“是死寂。”

骑士答道:“是的,没有任何活物的活动迹象,就算是毒蝎也没有发现过一只。”

时间来到傍晚,沙漠里瑰丽的晚霞动人心魄,绵延起伏的沙丘如红浪翻滚的某刻剪影,但众人没有欣赏的心思。

“先让一名骑士护送领主回去,其余人等就在附近扎营,保持警戒状态。”

小队还带了一只驮兽,它感受到威尔森的目光,水润的大眼睛无辜地眨啊眨,悄悄往后缩。

“把这只驮兽牵走,拴在视野范围内。”

众骑士利索地下马称是,有条不紊地执行团长的命令。即便是从中央王廷风尘仆仆地赶来边缘沙漠,直属于威尔森的守卫队骑士们依然身姿挺拔、展现着优雅的礼节。

黑暗潮湿的巢穴。是的,凭借你的实力这片复杂的地下洞穴完全成为了你的爱巢,没有一只生物敢在你的周围生存,或者说,它们全都在你的消化系统里然后转换成了你的一部分。

其实除去残暴的天性,你也乐于享受自然的馈赠。庞大灵活的身躯既可以悄无声息地使猎物毙命,也可以发挥出恐怖的力量压制妄图反抗的生命、改造爱巢的地形。

如今冰爽的地下河流都汇集在你的周围,就像臣民拱卫着王,足以容纳下完整形态的你。更重要的是,潺潺的水流会告诉你,地上的猎物都聚集在哪里。你很聪明,从不在单单几只猎物上浪费精力,你更喜欢张开深渊大嘴一口吞下新鲜肉团的满足感。

啊,今天的水流突然兴奋地推推搡搡,好久没有那幺强大的生命们供你饱腹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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