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以前的曾加喻

曾加喻以前不叫曾加喻,而是曾佳毓。她觉得“佳毓”很奇怪,自己把名字改了。

曾加喻的父亲是厂里的工人,一次事故意外瘫痪,家里没得到多少钱。母亲知道教育的重要性,钱留着给曾加喻作学费,自己找了份给餐馆洗碗的工作维持家用。

曾加喻从小就聪明,非常非常聪明。

老师上课讲的内容,曾加喻只需要听一小部分,比如具体的音标怎幺读,解析怎样从上一步推到下一步。做作业时,她总能拿到满分。

和谁一起玩都能当领头的。一路和院子里的孩子野到大,却顺利以第一的成绩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

她家楼下有一家二手书店,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被使用过的书,品相好的等不了多久会被周边的学生买走。

曾加喻到五六年级就把整个书店的书囫囵吞枣看了一遍,跟齐小林说起苏格拉底如何定义正义,齐小林只能张着嘴巴,像傻子一样痴痴看她。

齐小林的爷爷是曾加喻父亲的老厂长,在他出事前齐爷爷已经退休了,开了这家二手书店。

曾加喻和齐小林,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读书对她来说这样轻松,曾加喻开始帮母亲做一些私活。

每天放学后去钟阿姨家的理发店打扫卫生,每个周六的早上将临近河堤的垃圾捡干净……

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曾加喻小时候就是这幺懂事,懂事到让齐小林心疼。

齐小林一直都很心疼曾加喻,虽然在她侃侃而谈什幺是正义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感觉到他们之间渐行渐远了。

六年级时,一个穿着破旧的道士来书店化缘。

曾加喻在看书,齐小林在她旁边捣乱。道士喝几口水,和齐爷爷聊天。

他看了看两个小孩,往常古井无波的脸上显出一丝触动,招手:“孩子,来,我给你们看看。”

齐爷爷笑着招呼两个小娃娃过来。

道士先看的曾加喻:“这孩子是富贵命,只可惜慧极必伤,生命线短。”

齐小林虽然小,却也懂“生命”和“短”的意思,当即吓哭了,求爷爷一定要帮曾加喻延长生命。

曾加喻早就通过一本破旧的算命书,看过自己手相和面相,此时十分冷静。

最后齐爷爷用他珍藏的70年无删减《金瓶梅》换来给曾加喻改命的机会。

齐小林的命运如何,那道士没说。

只不过,那之后不久,曾加喻没再见过齐小林了。

好在二手书店的书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曾加喻读初中时发现了生财之道。

这样的方法,比她打扫一次卫生得十块钱要快得多,也容易得多。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书里说的,有效的社会分工利于社会进步。

钱不过是一般等价物,而她曾加喻要做的,就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来促进交换,提升生活质量。

一开始只是帮人做作业,曾加喻会模仿同学的笔迹,一学一个准,虽说做不到完全一致,但七成是有的。写一次家庭作业就能拿到十块钱,语文数学一个星期,她就从同桌那挣来一百块钱。

那时候一百块是很大一笔钱,曾加喻的母亲一个月累死累活,也不过一千出头。

久而久之,生意逐渐覆盖周围,有时候哪个同学晚上要出去玩啊什幺的,都会提前把作业本扔给她。曾加喻的零花钱有了着落。

加上曾加喻基本稳坐年级前三的宝座,学费减免,县里有什幺奖学金、贫困补助都优先考虑她。

一学期下来,曾加喻没花什幺钱,反倒给自己和父亲母亲买下几套新衣服。

初中,曾加喻的月经来了,身形发育愈发窈窕。

在大家都穿校服的情况下,不会显得家境窘迫的她多幺穷酸。加之她爱干净,人长得机灵可爱,男生之间攒动的心思开始在曾加喻的世界里先先后后发芽。

然而曾加喻没这个时间。

现在是初二年级,她想去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学费还差很多,就算能够争取到减免,自己也需要努力得到更充裕的物质生活。

可是去市里读书,多幺难啊。

2020年前,全国一共有832个贫困县。曾加喻出生的明知县便是其中之一。

县城地方小,小学时老师还会补课挣点外快,初中来了全县最好的一中,这里的老师有恃无恐,一个个潇洒得不行。

曾加喻果断抓住机会,走上了给同学补课的路。

一群人坐在曾加喻家破旧的椅子上,把吃饭的桌子擦干净了铺上一层报纸学习。沙发?不存在的。

班里的首富江炽家垄断了县城三星级以上的酒店行业。最近他爸在一个偏僻的河对岸盖高楼,县城的居民们纷纷疑惑他怎幺把房子修那穷乡僻壤了。

普通老百姓们还不知道以后城中心要东挪,那里会成为黄金地段。

江家的关系网,可是遍布政商界的。

一开始江炽嫌弃困窘的环境,曾加喻特傲气来一句:“爱来不来。”把江炽给气走了。

下一次月考,她猜题又一猜一个准,各种解题思路通透易懂。

江炽夹着屁股来了。

夏天炎热,每个人都想坐在小电风扇下面。江炽的妈妈寻思着孩子们不如来江家学习,空调沙发冷饮零食,应有尽有。

曾加喻不依。

江炽的妈妈也没法,给曾加喻家买了一台空调,又特意买了大方桌和沙发椅。

这也是她幸运,县城的老师那时候还没有利益维护的意识。不然曾加喻的钱哪能来这幺轻松。

曾加喻的母亲月收入远远抵不上曾加喻。就靠给同学补课,曾加喻家顺利脱贫。

初三下学期,在外打工五年的姐姐竟然回家了,还带回来一个看起来老实能干的男人。

两人据说已经结婚,在市里租着店面,开一家小面馆。

曾佳秀离家的时候,曾加喻还小,只知道姐姐和父亲母亲是闹翻了的。到现在,母亲的态度也很僵硬。

等姐姐姐夫去宾馆住了,父亲坐在轮椅上骂骂咧咧:“毓儿,你以后就晓得,没得父母祝福的婚姻是没有好下场的。”脸上写着笃定、不满。

母亲将洗碗布扔在脸盆。

她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曾加喻遗传了她的杏眼和嘴巴,并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曾加喻拥有好看的鼻梁,比母亲高,比父亲细,常被人夸这鼻子结合了双亲所长,比谁的都精致。

曾加喻捏着高中物理书的书脊,擡头发觉母亲佝偻着背,原本就被生活重压的她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曾加喻和姐姐的感情一般。印象最深的是姐姐经常被母亲打骂,这种打骂有时候会反施到自己身上。

一开始她还小,被姐姐打了也不会告状,只默默哭。后来大一点,就会和院子里的小孩一起对曾佳秀吐口水了。

再后来,父亲出事,家里的顶梁柱坍塌,偶尔会给她温暖的姐姐也据说被妈妈打跑了。

但这次曾佳秀回来,至少带来一个好消息。

如果曾加喻考上市一中,可以不用住校了。

父亲吼完那些话后不久,被诊断出白血病。

脱贫不到半年,家里再度陷入赤贫。

再半年,曾加喻失去了父亲。父亲被葬在乡下,很深很深的山里,据说那是一处风水宝地。但曾加喻认为不是,不然她不会在一个冷雨夜同时失去了母亲。

大家都说母亲伤心欲绝,跟着父亲去了,山太深,悬崖太高,只在横枝头找到她的外套。

曾加喻成了孤儿。家里一贫如洗,余下盒子里三十万的欠条。

这三十万来自江炽的母亲,年利率是三厘。

有邻居可怜曾加喻,骂江炽的父母果然生意人黑心。但曾加喻清楚,这三厘的利息,连通货膨胀都赶不上。她对江炽家充满感激。

曾加喻进入高中时,家乡失去了她留恋的一切,她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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