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君的记忆停在了那个神秘人精瘦的胸膛前,她用仅剩的力气结结实实咬了他一口,留下一圈齿痕的同时,还嗅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烟墨气。
再醒来时,眼前已经是纯白的床帐,清晨的光穿透窗棂错落有致的花纹洒进室内,澄澈又温暖。
祝君君摸了摸心口,那里的剑伤好像已经完全不痛了,金蚕蛊也恢复平静,昨晚的一切仿佛不曾发生。
她有些懵,没明白是怎幺回事,想起身却觉得头昏得厉害,一摸额头,竟然发烧了。看来她的伤虽已痊愈,但昨晚又是受惊又是受凉,这副铁打的身体终于熬不住了。
为了抓一只八败给祝君君开开眼,袁少谏一早就进山里去了,阿青也有行程,和袁少谏一前一后出了门。祝君君没想麻烦他们,自己左右手互相搭了个脉,然后写了个去热的方子让蒲竹居负责洒扫的下人帮忙抓了副药,煎完服下,昏昏沉沉一个白天过去,晚上热度更高了。
黄昏时候,阿青背着书箧从外面回来,见下人在院子里煎药,才知道祝君君病了。
隔着床帏看了一眼烧得满脸通红祝君君,阿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娘可曾听过‘医者不自医’这句话?我还是给你找个靠谱的大夫来吧。”
祝君君难受得厉害,神志不清地说道:“那便有劳你了……哦,你记得去请百花谷的蒋掌匣,论医术,我只信得过他……”
阿青脚步一顿:“百花谷距湛卢山少说也有一个月的路程,怕是我还没赶到,你就已经痊愈。”
“哼,我不管,”祝君君咬着被角,眼含热泪,“我就要我的蒋掌匣……”
自从和蒋灵梧分别,她这一路受了好多委屈,昨天还险些被人打死,再没有蒋掌匣的安慰,她是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刚回来听说祝君君病了的袁少谏正跨进房门,听到祝君君这话,拉起阿青袖子就往外走:“阿青大哥,你别理她!净想着找男人,生病了还不消停!咱们给她找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子大夫去!”
把祝君君气得直踹被子。
最后,阿青还真给祝君君找了个老头子回来,正是那位曾给她包扎过伤口的狮相门随队老大夫。
吴素忠医术精湛,一番望闻问切后对症下药,药到病除,翌日祝君君便已大好。
等清醒之后,祝君君回想起昨晚自己在阿青和袁少谏面前死乞白赖要找蒋灵梧的场景,羞耻地捂住了脸。
***
而在祝君君病倒在蒲竹居的这天,铸剑山庄中发生了不少大事。
其一是湛卢山上的失心人一事受到了高度重视。
诸葛玄衣得知此事后,派三弟诸葛青衣亲率人手巡视湛卢山八处护山大阵,发现每一处阵法中都困了几到二十几个失心人,其情状与宋鸾羽的描述别无二致。未防有异变,诸葛青衣动用机关将这些失心人全部锁住,后拘在天权阁中,等候太吾传人前来处置。
其二是……
诸葛靖歆夜会宋鸾羽并将其推下山谷的事没能瞒住,被诸葛玄衣给查了出来。
事有轻重缓急,诸葛玄衣直等到满山的失心人都安置妥当后才有功夫去管这个被宠坏了的宝贝女儿。
都说千金千金,他这女儿一出生就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妻子护着,弟弟疼着,两个儿子还惯着,这才养出了她一身大小姐脾气,骄纵刁蛮,胡搅蛮缠,事事都要顺着她心意才好。
旁的小事倒也无妨,但她这桩婚事却是两家早就定下的,结与不结岂能儿戏?
铸剑山庄名为铸剑,少不了金属矿石的供应,太原是产铁盛地,城主宋风岩和他也是多年交情,宋风岩早逝的妻子与何无尽是亲兄妹,何无尽既是宋鸾羽的师父,亦是宋鸾羽的舅舅,因此这桩婚事不光是两家人的事,更是铸剑山庄、太原城和元山派三方势力的结盟。
靖歆就快及笄了,他这个当爹的就想趁着鸣兵大会召开,让何无尽把宋鸾羽带来,让两个小辈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他是江湖中人,不兴盲婚哑嫁哪一套,若是宋家那小子是个人品不端不成器的,他绝不会勉强女儿嫁过去。
但那孩子人品端方、样貌出众,武功也好,说话行事有礼有节,规规矩矩,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幺女儿就看不中他?
不光看不中人家,居然还把人骗进山里推下山坡,简直岂有此理!
要不是何无尽拦着,他真要给那丫头上家法伺候!最后下令关她五天禁闭,直到大会当天才准出来。
然而,诸葛玄衣不知道的是,对于这桩意在三家结盟的婚事,宋鸾羽的态度也并不多赞同。
诸葛靖歆不喜欢他,非但不喜欢,甚至还很排斥,两人若是在这种情况下成了亲,那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这种事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简直是天大的折磨。宋鸾羽不愿诸葛靖歆难过,也不愿成为她怨怼憎恨的对象,他亦有自己的骄傲。
除了这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稀里糊涂没了清白。
那夜之后,他赶回福州与师父汇合,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了师父。按元山派门规,师父打了他一百戒鞭,背后的伤直到这两日才有所缓和,行动恢复正常,所以与诸葛靖歆的见面也是一推再推。
鉴于此,他恳请过师父取消这门婚约,但师父却没有同意。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婚事还关系到太原城、元山派和铸剑山庄,根本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宋鸾羽无可奈何,既觉得愧对诸葛靖歆,又因自己无法忘怀那一夜而自我唾弃。
这种情绪在山谷中与那女子再见时达到了顶峰,愤怒、恼恨、羞耻、无力,种种怨念一拥而上,再加上得知对方身份竟是太吾传人,他的信仰几乎崩塌。
他无法忍受太吾之名被玷污,迁怒之下险些一剑杀了她性命。
而事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那一刻的自己有多鲁莽冲动,这股冲动究竟是因为他心中的正义还是其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庆幸自己没有得手,庆幸最后有人把她救走,否则……宋鸾羽不敢去想否则。
在山谷里打坐一晚,宋鸾羽理清了一些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对方,把他娘亲的簪子要回来,还有失心人的事,也需要她出面救治。
而等他着手去找时,才发现自己竟还不知她的名字。
那一刻宋鸾羽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