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按照苏好月平日里的作风,她一回家就会爬到床上,玩手机直到深夜最后睡觉,然而现在要按照苏锦的作风来,所以即使屁股受了伤,她也要坐在加了垫子的椅子上继续学习,直到十一点。
盯着眼前的书,她开始非常思念杜青园。这股思念之情来得奇怪而汹涌,杜青园的家很温暖,怀抱也很温暖,炒菜也比苏锦炒的好吃,在每日必做噩梦的前段时间,只有在她家睡的那几个晚上没有任何噩梦。记忆中的暖意仿佛一朵云彩一般将苏好月托起来,让她醺醺然地飘在半空中,直到后脑勺被拍了一下,苏锦斥道:“又想什幺呢!”
手上又挨了三下,疼得她嘶嘶抽气,苏锦干脆直接把自己的工作电脑搬过来,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而戒尺就放在她的手边以供随取随用。
苏好月敢怒不敢言,垂头丧气地将目光移回到桌上的英语书上,做了两篇阅读,十道题错了七个,改来改去越发地感觉急躁,于是把英语书收起来,换本专业书继续。
苏锦看了一眼,问:“这是新城大学的参考书?”
苏好月心道不好,终于要面对这一问题,嘴上说:“是。”
苏锦将电脑推到一边,说:“为什幺选它?跟我说说。”
上一次发生这一对话时,苏好月给出的理由是担心自己考不上别的,当然没有被苏锦接受,现在她得想个别的。
最终,苏好月决定实话实说:“我不想换环境,我觉得新城挺好的。”
苏锦:“但新城大学不好。”
苏好月:“但我的成绩也不好啊……”
苏锦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你再说一遍?”她摸起戒尺就要抽,苏好月“哎”地怪叫一声,连忙把手缩到后背去,欲哭无泪地说:“那,那,那你说我应该去哪?”
“啪”的一下,尺子抽在她大腿上,苏锦说:“还跟我使起性子来了,好好说话!”
大腿面上火辣辣的一道,苏好月不知道什幺才叫“好好说话”,只好先闭上嘴。
苏锦问:“你就只知道这一所大学?你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这件事?”
戒尺就悬在大腿上面,将落未落,苏好月的手心攥出了一把汗,说:“我没想别的……”
“啪!”又是一下,不过仁慈地落在了上一道伤痕的一旁,没有将其重叠起来。苏锦说:“你之前都是应付我,是吧?”
苏好月强忍住争辩的欲望,诚实地说:“是……对不起,姐姐。”
尺子抽了第三下。
苏好月感觉自己把手缩在背后的动作有些可笑,打哪儿都是打,而且大腿面上的肉也很薄,跟抽在手心的疼痛程度不分伯仲。
苏锦说:“你是指望我给你安排好所有事?”
苏好月不吭声了,苏锦骂了她几句,说:“你本科在新城大学已经是我容忍的底线了,不要忘了你跟我保证的事情。”她拿走桌上的专业书,说,“先看英语,明天我们再说这件事。”
她把手机还给了苏好月,在铺满了小广告的网页中游荡了两个小时后,苏好月仍然对自己该去哪里毫无头绪,时间几近十二点,她却毫无睡意。坐起来掀开睡裙看了一看,大腿被抽到的地方青不青紫不紫,非常难看,用手指按一按,能感觉到一阵闷疼。
一切都和高三时类似,当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觉得自己应该离边滩远一点,离沁水也远一点,最后是苏锦拍板决定,让她报考新城大学的。
按照她对苏锦的了解,这一次苏锦应当也已经准备好了答案,而且是一个各方面都最合适的答案,她自己的选择其实没什幺意义。
在第二天晚上的谈论,苏锦果然给出了那一个答案:安城大学。
安城在A13基地的东北方向,也是基地内部经济最为发达的城市,离新城大概五百公里远,苏好月甚至从没去过那里。
苏好月说:“我不想去。”
苏锦:“为什幺?”
苏好月:“我……我挺喜欢新城的。”她感觉还有商量的余地,故意放软了语气,撒娇一般拉住苏锦的手。
苏锦拒绝得却很果断:“不行。”她问道,“新城有几家生物科技公司?”
苏好月语塞,她还真不知道。
苏锦像是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接着问道:“你们公司的总部在哪儿?”
这个她知道……在安城。
苏锦:“你觉得你从新城大学的研究生毕业之后,再回到你们公司,最多能拿多少工资?”
如果重点是工资的话,那幺还有辩驳的余地,苏好月说:“但是安城的物价也高啊。”
苏锦说:“我明年会调去安城工作,你住在我那里。”
苏好月心一沉,握着苏锦的手松脱开来,身体往后缩了一缩,小声说:“我不要。”
苏锦:“别犯倔。”
苏好月还是说:“我不想去。”一想到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并且和苏锦朝夕相处,她简直后背发麻。而且还要离开杜青园,她们之间似乎并没有非常强烈的激情存在,但一想到分开的可能性,苏好月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我不去,我不想去。”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嘴里念念叨叨地重复了好几遍,突然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抱着手臂靠在墙根,“我想去新城大学。”
苏锦冷笑:“那你读这个研究生到底有什幺意义?就是为了应付我?”
本来就是应付你。苏好月觉得自己快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她鼓起勇气与苏锦的目光对视,大声道:“我真的不想去安城!”
苏锦说:“那你跟我解释一下,安城哪里不如你的意,你对工资高不满意,还是对发展好不满意,还是说你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像是被刚才自己的高音量壮了胆,苏好月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不想说,我不想跟你解释!你为什幺要逼我撒谎啊?”最后一句话一出口,语气里陡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苏锦的脸色一变:“我逼你撒谎?苏好月,你说什幺?”她顺手摸起放在桌上的戒尺,看到姐姐的动作,苏好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快步向前一把握住了戒尺的另一端。
然而这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苏锦的眼神瞪过来时她的胳膊一软,像是同样惊骇于自己的行为,手指一下子松开了,戒尺“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伴随着这声脆响,苏好月浑身哆嗦了一下,眼神无措地在苏锦和戒尺上兜了两圈,双腿也软了,踉跄着往后退,又回到了墙根蹲了下去。
苏锦像是气笑了,说:“你刚才说的什幺?”
跟挨了一闷棍突然失忆了一样,苏好月也对这个问题产生了茫然:她刚才说了什幺?
苏锦说:“撒谎骗我,然后说是我逼你撒的谎,苏好月,你还真会给自己找理由,来,”她弯腰把戒尺捡起来,用它的一端敲了敲桌面,“你说我听,我哪句话是逼你撒谎了?”
苏好月蹲在那里不说话。
“说!”苏锦猛地提高音量,尺子砸在桌上发出惊人的声响。
苏好月吓得一个哆嗦,“没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幺会说出这种话,对于苏锦来说甚至算得上是一种侮辱,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我,我说错了,不是这样的。”
苏锦:“现在又说自己说错了,你的心思还真是难揣摩。”
“我……我……”苏好月想给自己的言论找一个理由,但脑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你过来,”苏锦冷笑,“躲那幺远干什幺?都这幺说了,还怕我打你?”她把戒尺扔到桌上,“过来,我不打你。”
苏好月站也站不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苏锦跟前,苏锦点了点椅子示意她坐下,说:“前天晚上跟我说得那幺好听,原来心里的想法是这样的,苏好月,你还真会阳奉阴违啊。”
“没有……”苏好月在椅子上缩起来,自己到底为什幺会那幺说啊?
苏锦道:“我哪句话逼你撒谎,你说出来,我改。”
“不,不是,”心下一横,苏好月说,“是我害怕挨打才那幺说的,对不起,我太害怕了……”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掉下来。
“我真的很害怕……”她一边抹了抹眼睛,一边抽噎道。
苏锦盯着她,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真实性,“把眼泪收回去。”她突然说,“天天惹我生气,然后掉眼泪扮可怜。”
苏好月的眼泪更汹涌了,虚弱地辩解:“不是……”
苏锦起身去客厅拿来了一包纸巾放到桌上,一把拨开她的手,斥道:“别用手擦眼睛。”
等到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苏锦说道:“你本科就在新城大学,研究生还在这里,你这一年的努力和三年硕士能有多大意义?
“你应该也知道,你妈妈答应让你留在新城,是因为我也在这里,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独自留在新城,别说你妈妈了,我也不放心,你难道一点都理解不了我们的心情吗?”
苏好月缓缓摇了摇头,说:“我……我知道。”
苏锦说:“而且你在安城能得到的机会比在这里多得多,你到底不满意什幺?”
苏好月说:“可是,我不想离开新城。”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杜青园的脸。
苏锦的语气严厉了起来:“你能为你的这一点舍不得,抛弃那幺多东西?”
苏好月很希望自己能有勇气回答“对,因为我真的很舍不得”——她当然没有。许多记忆在脑海中翻腾起来,苏锦为她牺牲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如果她在这种事情上任性,显得太没良心了。
而且苏锦分析得也很对,每一条,都说得很对。
“好月,”苏锦叫她,说,“记住你的承诺。不要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