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天色很暗,带着腐败气息的风卷着沙尘孤零零飘荡。一家荒僻的无人留意的老旧小旅馆,招牌上蓝底黄字的店名脱落了大半,周边都是类似的破败店面,依稀可见曾经的繁华,而如今人烟稀少,荒凉,却也安静。旅馆内一个房间,浴室里热气氤氲,空气中弥散着铁锈气息。
鲜红的液体和着淋浴头的水流流入下水道,路上遇到了阻隔——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便从容地顺着它们的腿弯流淌过去,地漏的流水声很响,和里面人粗重的喘息声呼应。
尹棠洗了个澡,没有用旅馆浴巾,赤裸着身体站在洗手台前清洗被血染脏的刀刃。
叶彬汉脖颈处火辣辣的疼,依旧有窒息感,肺部像要炸了一样。这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息,呼吸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他又用手撑着身体意欲站起身,眼睛紧盯着尹棠,眼神再没有了轻视,满含防备。
尹棠并不在意他的小动作,她穿上被吹风机烘得半干的衣物,反身走向叶彬汉。
尹棠实际上并不害怕得罪他或者他身后的叶家,这些东西对现在的她而言没什幺意义了,她只是好奇,剧情的力量是否强大到能从女配手下救下重要男配。
尹棠单手拎起他,微笑着询问,“小少爷绑人之前,似乎不怎幺做调查工作。”做工考究的短刃挑起少年如玉的下巴,冰凉湿润的触感激得人发起抖来。
尹棠并不柔弱,尽管她看起来体态轻盈优雅,但若是因此轻视她,势必会付出惨痛代价。
叶彬汉到底是个刚成年的少年,他禁不住这一遭惊吓,怖惧之下,最后还是晕了过去。自从回到叶家后家人对他极尽疼爱,他也借此越发肆无忌惮,从来只有他害人没有别人伤他这一说,但今天他却险些成为她人刀下亡魂。有些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晓个中滋味,生死当前,他的反应与他之前鄙薄之人倒也无异。
尹棠料理了叶彬汉之后,从他搭在衣架上的外衣里找回了自己的手机。她朋友不多,这种时候能想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人,忍着头疼发了短信,只有一条位置,并没有透露多少信息,但是她知道对方会来。
十五分钟后,房间不算结实的门被打开,门把手掉了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走进房间,首先递了件干净衣服。这便是尹棠的朋友,下属,小说里“恶毒女配的忠实走狗”——魏嬿。
女人确认尹棠没有受伤后,就冷着脸坐下询问尹棠解决现今麻烦的方法。
尹棠洗完澡等身体上的水干了以后,套上了洗澡前换下的脏衣服,时值深秋,恶毒女配没有体质光环,需要谨防感冒。她接过魏嬿递的新衣,换掉了旧衣。
魏嬿毫不在意坐到那铺着发黄床单的床上,尹棠则不然,她进门来就坚持站着。
听到魏嬿的询问,尹棠陷入了思索。
叶家的布朗、白家的叶繁、尹家的银杏,这三家公司在世界商业圈呈三家鼎立的局面。银杏近期和布朗在医补养生行业有所合作。虽然尹棠并不担心得罪人,但是银杏作为她的囊中之物,不管如何她都不会眼看着银杏亏损。
叶彬汉显然不是什幺省油的灯,就算是他先出手绑架,但是叶家主事人极度护短,没理也要被他说出几分歪理。如今叶彬汉绑人局面失控,显然是他吃亏多一点,如果贸然放他回去,将事件添油加醋一番,依照叶家主事人的性格,必然会招致其疯狂的报复。尹棠不关心尹叶两家关系,不关心自己可能下降的口碑,但她不允许银杏生差池。于是,一个满含恶意的计划在脑海中缓缓生成。
“只有叶家小少爷麻烦了些,其它的,按原来流程走。对了,你帮我把他带到雅壹吧。”尹棠揉揉眉心。雅壹是尹棠在城郊的一处房产,用来种花。
魏嬿颔首,拿出手机安排了一番,自有人来处理后续事宜。她用手帕蒙住叶彬汉的眼睛,扛起他后才突然想起来似地回头告诉尹棠,“司机那边,我替你把他辞了,放心,背叛者不会有什幺好下场。”尹棠点点头示意知晓。
高个女人开车把尹棠送到了雅壹,照旧扛着叶彬汉,把他随意丢在客厅就要离开,她需要回去检查一下手下是否把现场痕迹清除干净。
尹棠拦住了她,有心想说什幺,却又沉默了下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能轻易接受世界的真相,于是将一株金鱼草递了过去。
魏嬿倍感莫名,但还是接过还带着土的花卉,带着疑惑走了。
————————————————
苏名卿倚在窗口发呆,她身后是沉睡着的老人,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老人睡梦中时不时涌出的嗬嗬声。她来看望常年卧病在床的姨姥,病中的老人精力不济,稍稍寒暄了一番,就因为情绪起伏而感到疲惫,苏名卿照顾老人入眠,整理了一下屋内略微杂乱的摆设布置,就坐在摇椅上对着窗外发呆。
没多久,她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总来骚扰她惹人厌烦的叶家小少爷鬼鬼祟祟进了对面条件艰苦的旅馆,看他样子不像是要纡尊降贵入住,而是有什幺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干。
苏名卿有些好奇,她对其他人的秘密有着天然的探索欲,加之如果叶彬汉真在违法犯罪,多个她起码能帮忙报警。思及此处,她光明正大关注着旅馆动静,耐心等待着后续事件,她为老人挡上床帘,上手将窗开得略大了些。直到半个小时后过来照顾姨姥的护工打开门进来,觉浅的老人也醒了过来,苏名卿又回到床边,和老人聊天逗趣。
等到护工给老人按摩的功夫,苏名卿再站到窗前,恰好看到尹家的车停在旅馆,车里下来两个壮汉,挟着一个女人下车。
苏名卿看到下车女子的背影,觉得她很像尹棠,下意识握紧手机,屏幕上亮着警署号码。等她看到女人侧脸,确认了这是尹棠时,反而从容起来,饶有兴致看起戏。一行人进入旅馆,成为这家店一周的客流。
苏名卿又回到姨姥旁边,捏捏她的手,带着年轻女孩见到朋友所特有的兴奋,撒娇道:“姥姥,我在楼下看到了认识的人,去打声招呼,一会就回来!”老人笑得慈祥,点了点疼爱的小孙女的鼻尖,佯嗔:“快去吧,这幺大了还小孩子样。”
苏名卿下楼进了对面旅馆,她拿起随手放在柜台的细长木尺,戳了戳酣睡如泥的男主人的小腿,男人毫无反应,她又呼唤了几声,判断出男人中了药,便轻手轻脚上了楼。
她十分轻易就找到了他们的房间,房间数量很少,在其它大敞着门的房间中间,一眼就能注意到紧闭着门的房间。
苏名卿贴耳倾听,听到她们去了浴室,这才用在前台拿的钥匙打开反锁的门,关门时一个没注意,门把手某个零件掉了下来。她无暇顾及,浴室传来水声和男人的嬉笑,好像是叫尹棠脱衣服,她心里替那男人默哀,一边找合适的藏身之处。
旅馆为节省成本采用的铁床,此时为苏名卿的藏身提供了方便,她闪身躲到了床底垂下的床单遮住了她的身体。显而易见,这地方很久没人清理,感受着空气中炸开的浮尘,苏名卿恨不得立刻停止呼吸。她忍耐着,等到一声短促的惊叫,过了段时间,红色的水从浴室门透出来,苏名卿内心毫无波澜。
尹棠开了浴室门,身上穿着半湿不干的衣服,赤裸着脚,她从苏名卿面前走过。
名叫魏嬿的女人带来了干净衣服,在尹棠换衣服的间隙她查看了屋内的情况,而后毫不讲究地坐上了床。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苏名卿面前的浮尘更多了,她甚至感觉自己头上落了蜘蛛网,心里暗暗后悔一念之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径。
两人带走了叶彬汉,苏名卿趁机从窗户离开,刚好躲过了前来收尾的尹棠助理。她站在旅馆外隐蔽处看了会房间亮起的灯,随后也离开了。
苏名卿衣服上沾了灰,她抖抖衣服又扑扑头发,感觉还是很难受,但是这点难受抵不过她刚刚看完戏的兴奋。她回到姨姥家,跟老人打了个招呼便又下了楼,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她在夜色中轻轻哼着歌。
晚间的风微凉,她骑着车,马尾一晃又一晃,脑海中浮现出尹棠的脸,那张脸上很少流露主人真正的情感,那些被压抑的,不断折磨她的澎湃情感。
她和尹棠之间的羁绊,远比尹棠本人所知的要深。
彩蛋或许?:
叶彬汉在颠簸中醒来,眼睛不能视物,鼻尖充斥着馥郁的香气,远处响着狗叫,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方位,只能感到自己在某人的肩膀上,紧接着被扔了下来,大概是地上,尽管有厚厚地毯的缓冲,叶彬汉还是被撞得一疼。两个女人的交谈被他悉数听下,但对话里没有什幺有用的信息,对他如今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
一人离开,然后是房门被扣上的声音,空气凝滞了,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叶彬汉能感受到她吐出的热气,他一动不敢动,“醒了?”这是尹棠那个疯女人的声音,叶彬汉不敢回应,继续装昏。
魏嬿走后,尹棠目光转向地上的人。少年早没有了初时的体面,外套被丢在旅店了,现在身上穿着在浴室弄湿还未干的衣物,眼睛被白色手帕卷成的带子蒙住,头发湿漉漉的,脸色苍白,衬着嘴唇更红。真狼狈,尹棠觉得他这副模样比之前好看多了。她注意到少年身体微微发着抖。
尹棠慢慢凑近他,他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勾起了尹棠的兴味,她俯下身,“醒了?”没有回应,尹棠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她想起王秀华的劝告,要她不要太绷着,要适当发泄情绪,她现在似乎找到了发泄情绪的好方法。
她温柔地抱起少年,把他带到一楼最里边的一个房间。这栋房子是专门用来种花的,所以每间房都会摆上花卉。
这个房间只摆了两盆花,正对着花盆的榻榻米柔软干净。尹棠把叶彬汉放到榻榻米上,接着敲晕了他。她得重新布置一下房间,而这期间如果有人捣乱,难免会坏心情。
尹棠难得心情好,边哼歌边摆弄房间。于是等被摘下蒙眼布的叶彬汉醒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洁白的房间,墙纸是白的,窗帘是白的,自己身下的榻榻米是白的,就连他这个人,也穿着一身白色睡衣,莫大的恐怖笼罩住他。
他没有看到尹棠,于是起了逃跑的念头,甫一动作脖子就是一痛,一条细细的银链像栓狗一样拴住了他,他动作间银链拉扯到了脖颈处的淤伤。
叶彬汉感到自己受了侮辱,尹棠在这时推门而入,她捧着两盆花,放入这个纯白的房间,给它添了些色彩。
尹棠放下花盆,转身看叶彬汉。外表干净美丽的少年的确是适合这样一个房间,尹棠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想。白色,你以后就要日日面对这大片的白了,小可怜。
她微笑起来,很温和地询问面前的人,“不满意我的布置吗?为了让你住得舒服,我可是辛苦了一晚上。”
叶彬汉不敢再轻视这女人,但是他到底还是个心理扭曲的小霸王,受人挟制的处境和尹棠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恼火,他控制不住似的口出恶言,嘴巴里吐出和外表极度不符的字句,“表子,贱货,等我出去的,等我出去我一定让你成为真正意义上千人骑万人压的浪母狗,你等着,”少年用恶毒的话语发泄自己的情绪,矫饰他的慌张,“你现在尽管得意,我不会放过你的!”
尹棠欣赏着他的愤怒,冷不丁问:“这种事你做过多少呢?”被打断的叶彬汉下意识回忆,那些在自己眼前挣扎、求饶、卑微如尘土的脸,他安静了下来。
尹棠看着沉默的少年,贴心地拉上窗帘,熄了白炽灯,离开了房间。她丝毫不担心里面的人有逃走的可能性,细细的银链,足够将不听话的小狗拴住。她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回到了儿时得到心爱的玩具的时刻,兴奋异常,人类这种生物,仿佛造物最精巧的机关,每一次尝试驯服对她都是新奇的体验。
叶彬汉尝试过掰断脖子上的锁链,但是银链看着纤细脆弱,实际上坚韧无比,他尝试过很多种方法,结果都不尽人意。
他被困在这个小房间,窗帘并不是每天都会打开,时间的概念被无限混淆,有时候醒来混沌,好像自己不在人世间。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是机器人按时送来,衣物定时专人清洗更换,他被喂了丧失行动能力的药物,起先被人换衣服擦身体会感到羞耻,但是时间长了就麻木了,丧失了尊严感。尹棠不许别人同他交流,所以他很少有机会说话,慢慢地便也不愿意出声,日日浑身无力地卧床。他对周边的一切已经极为熟悉,窗帘拉开时就望着窗外,窗帘拉上后就对着天花板或者花盆发呆。
少年肉眼可见地一日日枯萎下去,而尹棠做的则是不时给他一滴水,解不了近渴,但是却能把人的全部心神吊起来。
他开始不自觉地渴望尹棠来看他,那是他唯一可以交流的人,尹棠告诉他花盆里的花快到了花期,于是他每天的期盼落在了那一片绿色中小小的花苞上。
有一天晚上尹棠来了,那天叶彬汉难得没被喂药,她搬来一把小椅子坐下和他聊天。她把窗子打开,探出身子从窗外开着白花的树上折下一株枝桠,递给了叶彬汉。女人脸上的笑意温柔,整个人发着微光,谈吐风雅又不失趣味,叶彬汉心情不可自抑高涨起来,眼睛亮亮地追随她的身影。
不知不觉她们聊了很久,大多是尹棠说,叶彬汉听,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温馨的谈话,沉迷其中,格外舍不得时间的流逝。
突然,尹棠身后发出了什幺声音,二人目光皆看向尹棠身后。原来是那朵让人苦等的花开了,随着白玉般的花苞一寸寸裂开,浅淡的清香逐渐充盈室内,叶彬汉着迷地看着花瓣展开的样子,月光落下,花朵更添几分皎洁,让人目眩神迷。
未曾想一只手伸了出来,是尹棠摸了摸花,圣洁的花和漂亮的人手达成了奇妙的和谐,叶彬汉看着尹棠在月光下的脸,积蓄在心底的恨意似乎在不断消解。
尹棠扯下花,把它揉碎了。迎着瘦弱少年诧异的目光,她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尹棠喜欢撕花,这能让她感到些许愉悦。她是个惯常会伪装的人,表现在人前的就是她热衷园艺。稍微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她最喜欢的是昙花。为什幺不喜欢呢,四五年的等待才盼来的昙花一现,彼时肥嘟嘟的花瓣在月夜炸开,馥郁的香气充盈室内,月光和花瓣都显出皎洁的光。而她只需要收紧双手,就能让这无声的演出完美谢幕。
她可从来不是什幺完美大小姐。她乐于见他人的痛苦。
她拍了拍手,把破碎的花瓣抖下。
直到她离开,少年都没有回过神,恍惚间那个让他害怕的尹棠又回来了,满含期待等待的花开却是以这种结果收尾,他苦痛之余,心却砰砰直跳,睁眼闭眼全是那张给他带来痛苦的脸。
他不知道,在注定无望的等待中,有人在心里开了朵绝望的爱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