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我们这样不太好吧?”李修炎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他的想法。
夜幕低垂,太阳早就下了山,往常这个时候,李修炎已经收摊回家在屋里歇着,不过今日不同,他出门来到了外头。
陶桃也跟了出来,就在李修炎旁边,两人立在墙下,借墙影隐藏身形。
随行的人还有无妄,无妄手脚贴紧墙壁正趴在墙头上,姿势透着一股滑稽,李修炎刚才的话就是问他的。
李修炎、陶桃、无妄打算今日去县衙捉妖,可经过昨夜无妄那以狼狈败走的那一闹,张县令对他失去了信任,更不许他带人再进来,这才使被赶出来的三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偷摸潜入。
无妄面露尴尬,伸手去挠头,却发现脑袋上没有头发,越发尴尬地收回手:“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陶桃倒不在意,比起进去县衙的方法,她更在意的是进去县衙后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就算我们进去了,如果不小心遇上人,不是照样会被赶出来。”
陶桃掂了下胳膊,将捧在手里的花盆抱得更牢些。
她本就跑不快,身上又多了个花盆,手脚越发不方便,要是有人来捉,肯定逃不掉。
无妄压低声音:“施主放心,我早有准备。”
只见下一秒无妄向后一翻消失在墙头,紧接着从墙后传来“嗒”的声音,想来是已经平安落地,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无妄来开门。
李修炎和陶桃悄悄来到门前,附耳到门板上欲探知里面动静,想不到听到一阵陆陆续续的嘭嘭声。
两人正心惊时,门突然开了,无妄的面孔从门后露了出来:“搞定!”
咧开的嘴角满是得意,让他凶恶的长相中透出一股憨厚。
李修炎和陶桃走进县衙,便瞧见门槛两边分别有两个奴仆仰面朝地,再往前,地上还倒着更多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也不见任何反应。
县衙里的人被无妄念了昏睡决,没个两三个时辰醒不过来,如果顺利的话,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对付狐妖了。
三人径直朝张公子的屋子走去。
既然狐妖缠上了张公子,那最有可能找到狐妖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地方。
屋子里静悄悄,狐妖似乎不在,张公子倒是在,不过无法开口说话,能够发出的声音只有呼吸声。
他平卧在床上,眼睛紧闭,双手交叠在身前,好像睡熟了,又好像在棺材里。
虽不相识,也不想扯上关系,但陶桃还是关心地问道:“张公子他没有事吧?”
无妄摇了摇头:“张公子被那狐妖吸了不少精气,如今昏睡不醒,不知什幺时候才能恢复如常。”
说完,陶桃手中的花盆突然化作一道淡绿色的流光,流光散开又聚起,须臾后,地上多出了个活生生的美人。
美人一袭白衣,面若芝兰,正是青渌。
青渌之所以得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无妄给她用了隐匿符,隐匿符能使他人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们便是用这个方法骗过了困住青渌的阵法。
可惜隐匿符有时限且只有两个时辰,要不然青渌一定将他身上所有的隐匿符全部搜刮掉。
青渌上前撩开帐幔,对着张公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可他看上去还挺健康,不像失了精气。”
妖怪中不乏不安生之辈,吸食人类精气以加快修炼,狐族天生美貌又擅魅惑,被它们接近的男子极容易受害。
被抽取精气的人,轻则面白消瘦、困倦嗜睡,重则印堂发黑、死期将至,总之会是一副看着很虚的样子,但在张公子身上没有这些迹象。
他虽然没有意识,但脸颊白里透红,眼下也不见青黑,身体应该还健康。
这就奇怪了,如果不是被吸走精气,那此人是因何原因才会昏睡不醒?
青渌正想探查清楚张公子陷入昏睡的真正原因,一个带着杀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对我的公子做什幺?”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脚踩着厚厚毛毡靴,身上却只裹了一层纱衣,不过她凹凸有致的好身材也因此显露无遗,尤其是腰肢,微微一摆便生风情。
再看那女子的脸,尖下巴,翘鼻尖,上挑的狭长眼睛,含着不寻常的娇媚,一看便是狐族血脉。
想来她便是那只在县衙兴风作浪的狐妖。
无妄不笑时表情看上去总是严肃,此刻多了几分厌恶,更显出股肃杀之气来:“哼,我倒想问问你这妖孽,县令和张公子怎幺得罪了你,让你死缠着他们不放,还对他们身边的人下毒手。”
认出对面是旧相识,狐妖一双吊梢眼又往上擡了擡,张口便出骂声:“又是你这臭和尚,你不去念经打坐,来管别人闲事干嘛?昨日我饶你一回你竟然还不走,是非逼我取你性命了!”
不再掩饰恶意,屈指向无妄攻来。
无妄也不怵,只见一道金光闪过,禅杖受无妄的操控朝狐妖撞去,狐妖丝毫不慌,以手格挡,将禅杖抵住后,另一手化出利爪,趁间隙立即刺出。
无妄微微松开五指,改用腕部使力,只见下一秒他手里的禅杖蓦然地转动起来,将那只爪子弹了回去。
两人动起手来,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也没分出胜负。
陶桃在旁边看着:“这无妄和尚瞧着好像挺厉害啊。”
青渌却道:“小和尚修为不高,能和狐妖打成这样,除了狐妖有些收着力道,全靠他手里那柄禅杖。”
无妄的禅杖与寻常禅杖不同,杖身由桃木雕刻而成,杖环上缀有玳瑁,桃木和玳瑁均有辟邪的功效,这两样合在一起最是克制妖物。
这柄禅杖大约是无妄师父特意给无妄准备的法器,平常防身用绰绰有余,可倘若遇见实力高出一截的对手,一件无法驾驭的法器反而会从助力变为累赘。
缠斗时间变长,无妄逐渐力不从心,手里的禅杖似乎添了重量,勉强才能挥动。
反观狐妖行动却不见有丝毫迟滞,两只爪子接连抓来,不是直掏胸膛就是瞄准脖子,好在她动作虽快但毫无技巧,没能伤到无妄。
陶桃哎呀一声:“我怎幺感觉无妄和尚打不过她啊?”
无妄体力不支晃动,被狐妖抓住了破绽,利爪向他右肩勾去。
“别怕,还有你青渌姐姐呢,你和呆子在这里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
青渌纵深跃起,一脚踢开狐妖的手:“让我来会会你。”
一面将无妄挡在身后,一面同狐妖打斗起来,脚着地后马上向前跨步,下半身出去上半身也连连跟上,只见青渌疾冲到狐妖跟前,右手微扬,直指后者面门而去。
狐妖也不是简单就能对付的敌手,双腿向后一蹬,与青渌之间的距离立即拉开,争取到了时间,她没选择躲避,而是调整好内息后也击出一掌。
对了一掌,青渌仍站在原地,狐妖却被两力相冲产生的震荡给震得后退几步。
硬碰硬,青渌更占上风。
青渌双手交叉,微微仰起头,脸上笑眯眯:“这下晓得厉害了吧。”
狐妖嘴角一勾,眼中凶光大盛:”胜负尚未分出,你现在就得意起来未免为时过早了。“
只见她双手一翻,掌中冒出两团暗红色的火焰,火焰接连甩出向青渌飞来,青渌闪身躲过一个却来不及躲过后一个,便抄起旁边桌上的茶壶扔了过去。
只是里面满满当当的水也没能浇灭那团火,火焰擦过青渌肩膀,还好她及时扯掉衣袖,不然她半边手臂恐怕也会被烧成灰烬。
青渌心中暗惊。
先前旁观时只觉这狐妖身手一般,还以为能够轻易拿下,没想到她实力竟已到了能修炼出狐火的境界。
这就难办了。
站在后头的无妄着急发问:“兰花精,你不是说包在你身上吗,怎幺打不过啊?”
青渌退到无妄身边,咬牙回头,尽量将声音压低:“五行学过没?火克木,我要是同她硬拼恐怕会两败俱伤,而且还是我吃亏更多。”
无妄一愣:“那怎幺办?”
青渌使了个眼色:“你别恋战,等会儿我会创造撤退的机会,安全后我们再一起另外想法子。”
待无妄悄悄挪步走远,青渌才又将注意力放到狐妖身上。
这回青渌没再大意,盯着袭来的狐火,避过之后再向狐妖出招,两人缠斗之间没少打坏桌椅杯盘,没过多久屋内就变得一片狼藉,唯有被帐幔罩住的床榻完好无损。
对付狐妖的同时,青渌也用眼角余光留意后方的动向,待瞥到无妄悄悄挪开出一段距离后,陡然朝狐妖放声大喝:“你瞧我手里拿的是什幺!”
狐妖下意识擡头去看,反应过来,一根藤蔓已从青渌掌心飞至面前,她没有多想,当即扔了团狐火过去。
藤蔓遇火即燃,根本造成不了威胁,狐妖正奇怪对方为何出此昏招,却见烧着的藤蔓并没完全化作灰烬,万千朵花瓣从里面炸了出来,在狐妖眼前四散开来。
等到花瓣沾着火星掉落在地上,无妄和青渌已经带人从窗户中跳了出去,来到窗边,几人的身影已跃过墙头,消失在视野中。
出了县衙,青渌一行人无处可去,于是回到了李修炎的家。
无妄把禅杖夹在腋下,两只手分别抓着李修炎和陶桃,进了院子才将这两人放下。
成功逃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无妄脸上忧色不减分毫,因为安全也只是现在一时:“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惹怒了那狐妖,她迟早会找过来的。”
青渌不以为意:“就是要她找过来才好。”
青渌来到廊前,转身屈膝,好让她背上的人缓缓滑到走廊的地板上。
出去四个人,回来五个人,是因为青渌逃跑时把张公子也带了出来。
青渌知道狐妖追来只是时间,用障眼法拦住狐妖的脚步,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好给追来的狐妖布下陷阱。
虽然尚不清楚狐妖盯上张公子的缘由,但她肯定对张公子心有执念,青渌带张公子一同离开,便是要利用这份执念。
狐妖如果发现张公子不见,定会心急,她越心急,追到这里来时越会没有防备,越没有防备就会越容易落入陷阱。
安置好张公子后,青渌走回到院门口,咬破手指开始在地上画些什幺,等她直起腰,地上多出一个大大的圆形,圆形里边还有各种看不出意思的图案。
无妄目光落在地上,神情从惊异变得复杂:“你一只妖,从哪里学的道门捉妖的阵法?”
青渌正要回答,一股风突然吹袭过来,夹杂着的寒意让人浑身汗毛竖立,侧耳去听,狂风呼啸声恍然又似远处有野兽在咆哮。
青渌神色一紧,退到院里,嗓音有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来了。”
不过多时,一团黑雾奔涌而至,顺着风向四周弥漫,像是张大了口,要将面前这座院落整个吞噬掉。
黑雾无影无形,正肆无忌惮地翻滚时,蓦地停了下来,渐渐缩成一团,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掌,强行将其聚拢起来。
黑雾凝成人形,一个婀娜的女子浮现出来,不过表情却不像身姿那般美妙,在她脸上绽开的愤怒使美感荡然无存:
“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竟然埋伏我!”
狐妖的手挥来挥去,脚却一动不动钉在了地上,应该是触发了青渌布下的阵法。
青渌眼中划过不屑:“我们再卑鄙也没有你卑鄙,仗着自己有点妖力就肆意伤人,搅得别人好好的生活不得平静,我们设陷阱埋伏你也是为了替天行道。”
“你!”
别的不清楚,青渌怼人的本事是实打实的厉害,狐妖气得不行,只想上前拼个你死我活,但才踏出一步,底下的阵法就发出刺目的金光,烫伤了她那迈出的脚,硬是将人给逼退了回去。
“很疼吧?其实如果你乖乖地待在法阵里不动就不会有事,不过你应该不会想一直就这幺站着。”青渌看着狐妖,“只要你答应放过张县令一家,并且一辈子不再踏足这里,我就放你离开。”
青渌想好商好量地终结这次事端,可狐妖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
“凭什幺要我听你的?不就一个阵法嘛,我这就破给你们看!”
狐妖飞到半空,手中不断发出火焰,火焰一个接一个砸到地上,初时金光和火焰还能够互相抵消,但随着狐妖的攻势持续不减,金光逐渐显现出衰退的趋势。
见到这一幕,青渌面上的轻松随即褪去:“不好,阵法的威力在减弱。”
说完赶忙伸出双臂。
淡绿色的光芒从手掌散发,源源不断地灌注进地上的图案,阵法由图案构成,青渌这样做有助于稳住阵法不致被破坏。
可如此一来,就变成了青渌和狐妖之间妖力的对抗。
狐妖露出得逞的笑容:“刚才我就从脚底下闻到一股血腥味,想必这阵法是你用精血画成的吧?少了精血,失了元气,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力量拦下我!”
狐妖催动力量,每声暴喝响起,就会有一团狐火从天而降,蛮横想要冲破阵法对她的束缚。
青渌不愿意让狐妖出来,源源不断地向阵法传送力量,但她的力量有限,阵法又与血气相连,来回反复,带来的损耗让她的脸色逐渐苍白。
感觉到自己最后可能会倒在体力不支上,青渌赶忙回头求助:“喂,小和尚,快想想办法。”
无妄回道:“我能有什幺办法?”
青渌耐着性子问:“教你捉妖的师父有没有教给你什幺厉害的阵法咒术?”
无妄摇摇头,随即意识到青渌分神可能注意不到他的动作,又张口出声:“没来得及学,师父他老人家倒是有给我一些符咒,但我也弄得不太明白。”
“不明白也找出来用!”青渌咬牙回过头,继续专心对付狐妖。
李修炎和陶桃护着张公子在廊下,为免被误伤躲得有些远,虽然看不清院门口的情形,但他觉得青渌刚才一定为自己有个不靠谱的队友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在李修炎作此猜想之际,无妄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再从布袋里掏出一叠符纸,苦着脸翻找起来。
片刻后,无妄犹豫地举起一张黄符,黄符上醒目的红色在夜空下也看得清楚。
“窥心符行不行?”无妄大声呼喊,板直的语调好像在背文章,“让人陷入昏迷的同时可以看见人的过往。”
窥心符?那是什幺东西?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青渌尽力回应:“你觉得行就试试。”
无妄将黄符捏在指间,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张符纸隐隐浮出金光,从无妄手里向狐妖飞去。
越飞近狐妖,符纸越岌岌可危,密集的火焰纷纷下落,很快将符纸烧成焦灰。
神奇的是,符上用朱砂写的符文却没有因此消失,变作一缕弯曲的红线,钻入了狐妖的额间。
狐妖顿时停下动作,眼皮垂落,目光变得迷离。
一会儿后,红线似的符文又从狐妖额间飘了出来,与之前的不同是,线的尾巴牵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画卷浮在空中,渐渐有影像从雪白的画纸上显现出来。
蓝天白云下卧着几重山峦,近处的树叶染上金黄,满目金灿灿的黄颜色里还有两三抹烈焰般的烧红。
似乎是一片秋林。
秋林间有只狐狸跑得飞快,树木从两边掠过,仿佛舞动双手的鬼魅,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没过一会儿,又多出旁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从身后毕竟越来越近,狐狸匆忙扭头,只见四五匹壮马朝自己跑来,马背上各坐着手持长弓的少年,鞍后挂着的布袋里装着山鸡和野兔。
想来是有人趁天气凉爽来山里过过打围的瘾,而这只狐狸就是不走运被瞧上了的猎物。
眼前的狐狸看着陌生无比,但既然窥心符起了作用,它大概便是狐妖从前的模样。